风掠过哑女耳际时,她正捏着把青灰色菜籽往土坑里撒。
晨露沾在指节上,凉丝丝的,倒比去年春寒时暖了些。
阿姐!地在跳!
三娃子的惊呼声像颗小石子砸进晨雾里。
哑女抬头,见那扎着羊角辫的小娃正蹲在田埂边,圆乎乎的手按在泥土上,眼睛瞪得溜圆。
几个半大孩子凑过去,跟着嚷嚷:真跳!
像心口蹦蹦跶跶的!
村人们纷纷直起腰。
老药师放下竹篓,颤巍巍蹲下来,枯瘦的手掌刚贴上土面,眉峰便轻轻一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浮起层水光:不是地动,是脉动。
扛着犁耙的张叔挠了挠后脑勺,咱南境的土脉?
是天地的脉。老药师指尖摩挲着泥土,三年前那夜,殷姑娘的光尘散向四方时,我就觉着——她把自己揉进这山河里了。他抬头望向远处起伏的麦浪,如今这脉动,像...像有人在地下轻轻敲鼓,唤咱们该种新苗了。
哑女没说话。
她蹲下来,掌心覆在三娃子按过的地方。
泥土的震动顺着指缝往上爬,一下,两下,和着她的心跳同频。
忽然,指尖传来阵极轻的暖,像有双无形的手,轻轻回握了她一下。
她喉间发紧,却笑出了声。
三年前她还是个只会用手语比划的哑女,是殷璃用银针挑开她喉间淤塞;后来殷璃的光尘散入天地,她跟着老药师学认药草,慢慢能说整句话了。
此刻这抹暖,像极了当年那双手替她理额发时的温度——可又不太一样,从前总带着点急切的关怀,如今却散散的,像春风漫过溪石。
种吧。哑女捧起把菜籽,这一季,不用等雨。
不等雨?张婶搓了搓沾泥的手,可前儿夜里还阴着...
话音未落,头顶的云层裂开道缝。
晨光漏下来,照得田埂上的露珠亮闪闪的。
风卷着湿润的青草香掠过,竟真没半片雨云跟着。
张叔举着犁耙站在原地,忽然拍了下大腿:怪道说云散天晴,合该是这云自己要散,天自己要晴!
田埂上响起零星的笑声。
三娃子蹲在哑女身边,把小拳头里的菜籽全倒进土坑:阿姐,我要种最大的白菜,给地底下敲鼓的人吃!
哑女摸了摸他的羊角辫,没说地底下没人。
她知道,有些存在不必用眼睛看,像春风不必被握住,晨露不必被装罐,就该这样轻轻托着人间的烟火。
北境的风比南境凉些。
林砚站在无祭坛前,陶土罐里的春露正随着风慢慢蒸发。
他没像往年那样在坛前堆九柱香,也没立半块刻着大医殷氏的碑——那些他早烧了,在三年前光尘漫过书斋的夜里。
师父,这算祭谁?小徒弟阿昭踮脚望那陶罐,连张纸都不烧?
祭不再需要被祭的人。林砚指尖拂过罐沿,春露在晨光里泛着淡金,从前我们烧香立碑,是怕她被忘了;如今...该让她忘了我们才是。
阿昭歪头:可她早不在了呀。
不在的是形,不是...林砚顿了顿,是她留在我们心里的那根弦。他指了指陶罐,你看。
春露已干成层薄霜,罐底浮起三个墨字:谢谢你。
阿昭伸手要刮,被林砚拦住:让她自己消失。
三日后清晨,阿昭举着陶罐冲进院子:师父!字没了!
林砚接过罐子,见罐底躺着粒松子,沾着点湿润的泥土。
他捏起松子,迎着风张开手。
松子打着旋儿飞出去,掠过无祭坛的飞檐,掠过北境的苍松,最终消失在云里。
你听。林砚望着松子去的方向,连感谢,都学会自己落地了。
乱葬岗的新草绿得扎眼。
阿九蹲在草丛里,铁铲地磕在块硬物上。
他扒开浮土,半块焦黑的石碑露出来,残角上字的笔画还能辨清。
他喊正在烧纸钱的老焚典,这碑...是不是...
老焚典走过来,蹲下身摸了摸碑上的焦痕:五十年前那场火,把医典烧了,把碑也烧了。
你娘说,是有人用命护着这些东西。
阿九没说话。
他从怀里摸出炭笔,轻轻补全字的残缺部分。
墨迹沿着焦痕爬,字终于完整了,可他又拿起铲子,一下下把字迹刮进风里。
老焚典没拦。
他从竹篮里取出坛新酿,拔开塞子,酒香混着草叶味漫开:你娘临终前说,那姑娘最恨的不是被烧,是被供在神坛上。他把酒坛递给阿九,烧了吧。
阿九接过酒坛,将焦碑投进火盆。
火焰腾起的刹那,灰烬突然打着旋儿飞起来,在半空凝成只蝶,扑棱着翅膀往极北去了。
他望着蝶影消失的方向,忽然笑了:她等的不是名字不朽,是名字...能自由成灰。
火盆里的余烬轻轻颤了颤。
曾被封印在乱葬岗地底的识痛阵,最后一丝微光,随着灰烬散进风里。
极北的老松树在月光下抖得更欢了。
树底下,三岁的小娃歪着脑袋坐在蒲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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