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再次踏进柳条巷苏宅时,肩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脚步却比往日更显沉凝。
院子里,几株晚开的菊花在初冬的寒意里瑟缩着,颜色却依然鲜亮。他径直走向内院正房,门虚掩着,透出暖黄的光和一丝熟悉的冷梅香。
他轻轻推开门,苏挽月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的紫檀木长案前,手里拈着一枝半开的腊梅,微微侧头,似乎在斟酌该将它插进哪个位置的青瓷瓶里。
她今日穿了一身家常的藕荷色绫袄,头发松松绾了个低髻,只斜插一支简单的玉簪,颈项弯出优美而专注的弧度,午后的微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毛边。
秦烈站在门口,看着她沉静的背影,心口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忽然就被这寻常又安宁的一幕填满了些许。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直到很近的距离,才伸出手臂,从身后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环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搁在了她单薄的肩窝上。
苏挽月插花的动作微微一滞,却没有惊惶,也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任由他抱着,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放松下来。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还有那股比往日更沉、更复杂的情绪。
“回来了?”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手指依旧摆弄着那枝腊梅。
“嗯。”秦烈应了一声,手臂收紧了些,鼻尖埋进她带着冷梅香的发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闷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沙哑,“我和阿秀……和离了。”
“咔嚓”一声轻响。
苏挽月手里那枝腊梅细嫩的枝条,被她指尖无意识用力,竟从中折断了。半开的花苞连着断枝,颓然掉落在光滑的案几上,滚了两下,停在青瓷瓶旁边。
她看着那断枝,静默了一瞬,才缓缓转过身。秦烈不得不松开手臂,但仍保持着极近的距离,低头看她。
苏挽月抬起眼,眸光清澈如常,只是那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似乎想找出这句话背后的所有含义。
“是为了我吗?”她问,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冰面,不带什么温度,也听不出是期待还是别的什么。
秦烈心头猛地一跳。为了她吗?当然……有她的因素,或者说,她是他做出这个决定最直接、最致命的诱因。
但他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句冲到嘴边的“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怕承认了,这份过于沉重、甚至带着自毁意味的“牺牲”,会成为他们之间另一重更难以挣脱的枷锁,或者……让她看轻。
他喉结滚动,避开了她直接的注视,望向窗外灰白的天空,声音低沉而坚定:“不是。是我自己……想换个活法。”
苏挽月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没有追问,也没有戳破。
她只是转过身,重新面向长案,将那断掉的腊梅枝拾起,指尖拂过断裂处,然后将它连同那朵未及盛开的花苞,一起轻轻放在了旁边废弃的花枝篓里。
动作从容,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知道了。”她淡淡说了一句,不再提此事,转而拿起另一枝完好的腊梅,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插花。
秦烈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挺直的背脊和那从容不迫的动作,心里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涌上了更复杂的失落。她不在意吗?还是……太在意,反而装作不在意?
他看不懂。但他选择了留下来,像之前承诺的那样。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他每晚去正房,履行着那场交易的“义务”,甚至比之前更加……投入,或者说,疯狂。
仿佛要将所有说不出口的愧疚、对未来的茫然、以及心底那点日益灼热的妄念,都倾注在这场身体的纠缠里。
苏挽月起初还能游刃有余,后来也常常被他这近乎自毁般的热情卷入,精疲力竭。
只是她再未问过关于阿秀,关于和离,关于“为什么”。
不久后,苏挽月诊出了身孕。周嬷嬷和珠儿喜形于色,府里上下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喜悦。
秦烈得知消息时,正在擦拭他的猎刀,闻言怔了许久,然后默默将刀收回鞘中,走到无人处,对着北方沉默地站了半晌。有了……他们的孩子。
几乎与此同时,王屠夫用最快的速度、最郑重的礼节迎娶了阿秀。婚礼不算盛大,却足够真诚热闹。王屠夫憨厚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看向阿秀的眼神,是个人都能看出里面的珍视和满足。
阿秀穿着虽然不是顶好的料子却簇新合身的大红嫁衣,脸上有了血色,眉眼间虽然还有淡淡的忧伤,却更多了一层新嫁娘的羞怯和一丝对未来的期冀。
苏挽月让周嬷嬷以她的名义,送了一份不轻不重的贺礼过去,是一套上好的银头面和两匹鲜亮的杭绸,既不失体面,也不过分扎眼。阿秀收到时,对着苏宅的方向,默默福了一礼。
秦烈没有去观礼,只是远远地看着花轿吹吹打打地过去。他知道,阿秀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王屠夫是个实在人,定会把她放在心尖上疼。这让他心头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松动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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