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印机突然发出的 “咔哒” 怪响，像重锤敲在张嘉豪心头。
彼时已是傍晚，乡镇印刷厂的灯泡带着昏黄的光晕，照在堆积如山的白纸上 —— 那是邻县三所中学订的 500 份 JY 资料，按约定后天就得装车送货。工人们围着罢工的机器手足无措，操作机器的老李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扳手，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小豪，这机器邪门得很，齿轮转不动，我拆了半天也找不着毛病，怕是得送县城修。”
母亲闻讯从包装区赶过来，手里的胶带还没来得及撕断，声音带着急颤：“县城维修队过来至少得两天，光上门费就要 500，修不修得好还另说，这订单要是误了……”
张嘉豪没接话，径直走到胶印机前。这台二手胶印机是印刷厂刚添置不久的宝贝，此刻机身还带着运转后的余温，他俯下身，耳朵贴着机器侧面，轻轻转动滚筒。前世在工地跟着老师傅修过搅拌机、起重机的记忆突然涌上，机械运转的规律都是相通的 —— 齿轮咬合不畅，要么是缺油，要么是磨损变形。
“老李叔，拿手电来。” 他朝老李伸手，接过手电后掀开机器侧面的铁皮护罩，光束聚焦处，果然看到两个咬合的齿轮上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其中一个齿轮的齿尖甚至有些崩裂，“是齿轮磨损了，咬合不上，所以转不动。”
父亲张建国一直站在角落抽烟，闻言皱起眉：“这零件咱乡镇哪有得卖？县城五金店怕是也未必有适配的。” 他的 BP 机突然 “嘀嘀” 响起来，是邻县供销社的催货信息，红色的屏幕在昏暗中闪着光，更添了几分焦灼。
“县城五金店应该有，我记得上次去办资质的时候，看到过一家卖机械零件的。” 张嘉豪关掉手电，语气笃定，“现在去县城还赶得及，晚班车七点半才发，我去碰碰运气。”
母亲想跟着去，被张嘉豪拦住：“妈，你留在厂里盯着包装，我一个人去就行，快的话半夜就能回来。” 他抓起桌上的小灵通和帆布包，转身时瞥见父亲掐灭了烟，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
父子俩踩着暮色赶到汽车站，坐上了前往县城的中巴车。车厢里挤满了人，弥漫着汗味和煤油味，沿途的路灯昏昏沉沉，照得窗外的树木像鬼影似的掠过。张建国很少跟儿子单独出门，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直到车子驶进县城，才开口问：“你真能确定是齿轮的问题？万一买错了零件……”
“错不了。” 张嘉豪笃定地说，“那齿轮型号是 45 号钢的，模数 2.5，我记着尺寸呢。” 前世在工地记零件型号是基本功，没想到这辈子派上了用场。
县城的五金店还没关门，铁皮卷帘门拉了一半，老板正收拾东西准备打烊。听到张嘉豪要的零件型号，老板翻了半天货架，从一个铁皮工具箱里掏出两个布满灰尘的齿轮：“巧了，这是上次给农机站备货剩下的，就这两个，你看看合不合适。”
张嘉豪接过齿轮，借着店里的灯泡仔细比对尺寸，又用手指摸了摸齿面的光滑度，点头道：“就是这个，多少钱？”
“这可是进口钢材做的，平时卖 150 一个，你要两个，给 280 吧。” 老板搓着手说。
张建国刚想砍价，张嘉豪已经掏出钱递了过去：“行，谢谢老板。” 他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分钟，工厂里的工人就多一分焦虑。
回程的路上，张建国看着儿子手里紧紧攥着的齿轮，忍不住问：“你怎么懂这么多机械知识？学校里可没教这些。”
张嘉豪心里一动，随口找了个借口：“以前看工地老师傅修机器，跟着学了点皮毛，没想到真用上了。”
张建国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儿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他一直觉得儿子虽然懂事，但终究是个孩子，可从印刷资质申请到现在修机器，张嘉豪做的每一件事，都比成年人还要靠谱。
回到印刷厂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工人们都还在等着，看到父子俩回来，立刻围了上来。张嘉豪顾不上歇口气，拿起工具就钻进了机器底下。铁皮护罩空间狭小，他只能侧着身子，一手拿着扳手，一手扶着齿轮，慢慢将磨损的旧齿轮拆下来。机油蹭到了他的袖子上，黑乎乎的一片，额角的汗珠滴在机器上，发出轻微的 “滋” 声。
张建国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手电筒给他照明，看着儿子熟练地拆卸、安装，动作有条不紊，心里的震撼越来越强烈。他想起以前自己修家里的收音机都要折腾半天，而儿子竟然能修好这么复杂的胶印机，那种骄傲和欣慰，像暖流一样涌遍全身。
“爸，帮我递一下螺丝刀。” 张嘉豪的声音从机器底下传来。
张建国连忙递过去，看着儿子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然后从机器底下钻出来，脸上带着灰黑色的油污，却笑得眼睛发亮：“试试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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