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新规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毯子，严严实实地蒙在每个人的头上，窒息感无孔不入。工作不再是工作，变成了一场精心计算的、时刻提防着背后冷箭的生存游戏。林晓梦感觉自己像个被上了发条的玩偶，在“快一点，再快一点，别惹投诉”和“慢下来，看清楚，绝不能漏检”两个截然不同的指令之间，被反复撕扯。几天下来，精神上的消耗远比体力的透支更令人憔悴。她眼下挂上了浓重的青黑，即使站着的空隙，太阳穴也像有两根细针在持续地、有节奏地扎刺。
那种刚刚从书本和实践中建立起来的、关于“沟通”与“掌控”的微弱自信，在系统性的荒诞面前，不堪一击，碎成了一地无从拾起的玻璃碴。她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在这种扭曲的尺度下，你的认真负责，可能比不上李哥的圆滑敷衍；你的耐心沟通，可能抵不过一次运气不好的、来自赶时间乘客的恶意差评。
休息室里，低气压持续蔓延。抱怨成了唯一的共同语言，但抱怨之后，是更深的无力和更小心翼翼的各自为政。王姐偶尔会对着林晓梦苦笑一下，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东西：理解、无奈，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哀。连这微小的慰藉，也无法驱散林晓梦心头那越积越厚的寒意。
下班回到那个租来的、只有十平米出头的小房间，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重重地摔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天花板是空白而压抑的，如同她此刻的内心。她怔怔地望着，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的片段：老赵那犹豫不决、最终可能放过了某个潜在风险物品的眼神；李哥那带着明显讨好、却对一个大号行李箱草草了事的挥手；还有自己，在面对一个可能引发冲突的检查点时，那瞬间的胆怯和妥协……
她厌恶这种状态，厌恶这个被数字和规则异化了的自己。
“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在新规带来的强烈不适感刺激下，再次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幽绿的光。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
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冲动，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抓过床头柜上那台屏幕已有几道细微裂痕的旧笔记本电脑。开机，连接上信号时好时坏的Wi-Fi，浏览器自动保存的密码让她直接进入了那个熟悉的招聘网站界面。
蓝白相间的网页设计，透着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机会主义”。无数职位信息像流水一样滚动，每一个闪烁的图标、每一句“高薪诚聘”、“前景广阔”的诱人标语，都在向她招手，仿佛在说：看，离开那个糟糕的地方，这里还有一片广阔的天地。
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动作因为内心的急切而显得有些粗暴。筛选条件：地点 - 长浏市；学历 - 职高及以上；薪资 - 面议或高于她目前收入……她像溺水的人寻找浮木，目光贪婪地扫过一个个职位名称：行政文员、客服专员、前台接待、销售助理……
她投递简历的动作近乎疯狂，不管职位要求是否完全匹配，只要看起来“正常”、不用像现在这样站在安检机旁承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她就点下“申请”按钮。每投出一份简历，心里就仿佛暂时卸下了一小块石头，获得一种虚幻的、正在积极寻求改变的掌控感。
投到后来，手指都有些发麻。她停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眼神里是交织着渴望与茫然的复杂情绪。
真的能离开吗？离开了，又能去哪里？
这些投出去的简历，大多会石沉大海，她知道。之前的面试经历还历历在目，那些HR审视的目光，对她“地铁安检”工作经验的不屑一顾，以及开出的甚至不如现在的薪资……现实的冰冷，并不比地铁站那台X光机传送带温暖多少。
而且，这里真的没有一丝值得留恋的吗？她想起王姐偶尔的关怀，想起李警官那句难得的“处理得不错”，想起那个聋哑乘客在纸上写下的“谢谢你”和笑脸，甚至……想起那杯泼洒的咖啡，和那句低沉的“没关系”。这些碎片化的温暖和肯定，像暗淡星空中几颗微弱的星辰，无法照亮前路，却也无法让人彻底无视它们的存在。
还有她偷偷准备、却因阻力而被搁置的通道优化方案……那里面，也曾倾注过她的思考和热情。
“坚持”与“放弃”两个小人，在她脑海里激烈地搏斗着，撕扯得她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笔记本电脑的右下角，弹出了一个新邮件提醒。发件人是一个她有点印象的公司名字，似乎是昨天投递的一家规模不大的文化传媒公司。标题是：【面试邀请】行政文员岗位。
心，猛地一跳。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了那封邮件。内容很标准，客气地表示收到了她的简历，邀请她于后天下午前往公司面试，附上了地址和联系电话。职位是行政文员，薪资写的是“面议，具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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