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萧御湛独自穿过御花园。冬日的暮色来得早,宫灯已次第亮起,在他玄色蟒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来到凤仪宫门前,宫女们见他来了,无声退至殿外,动作整齐得如同提线木偶。
儿臣参见母后。萧御湛在珠帘外跪下行礼,额头触地时,余光瞥见帘后那双绣着金凤的云头履——永昭帝竟亲自在此等候。这个认知让他后背一紧。
起来吧。永昭帝的声音比朝堂上柔和许多,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坐近些,让哀家看看你。
萧御湛心头微颤。这声而非,分明是母亲对儿子的口吻,可在这深宫之中,越是温柔的语调往往越是危险。
他缓步上前,在距凤座三步处停住。这个距离既能示敬,又不至显得疏远,是经年累月练就的分寸。
珠帘被宫女掀起半幅,露出永昭帝保养得宜的面容。她今日未戴冠冕,只用一支白玉簪挽着发髻,倒显出几分家常的温柔。但萧御湛知道,那双眼角微挑的凤目里藏着怎样的雷霆手段。
湛儿瘦了。永昭帝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冰凉如玉石,可是府上厨子不尽心?
萧御湛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劳母后挂念,儿臣只是近来读书晚了些。
是么?永昭帝收回手,从案上取过一封奏折,哀家还以为,你是忙着与北狄使臣周旋。啪地摔在萧御湛膝前,展开的纸页上赫然是他亲笔所书的密信抄本。
殿内顿时陷入死寂。香炉里爆开一粒火星,惊得萧御湛睫毛微颤。他缓缓拾起奏折,指腹摩挲着纸上伪造的笔迹——形似九分,却少了他惯用的朱砂点尾。这是试探!
母后明鉴,他忽然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地面的声响在殿内格外清晰,此信绝非儿臣所书!
永昭帝不语,只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茶汤澄澈,浮着的不是茶叶,而是一枚青铜钥匙——刑部密牢的钥匙。
三日前,刑部大牢死了个北狄探子。永昭帝轻啜香茗,茶盏与指甲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死前招供说,有人假传圣旨要提审他。
萧御湛后背沁出冷汗。阿史那鲁竟被截获了?那封栽赃蓝盛飞的密信...
你五哥今早递了折子。永昭帝突然话锋一转,声音轻得像在谈论天气,说在雁门关截获北狄密使,身上带着蓝盛飞的证据。她轻笑一声,湛儿觉得,这证据会指向谁?
萧御湛瞳孔骤缩。原来萧御锦早设好圈套,就等着他派阿史那鲁出城!
那封他亲手伪造的密信——盖着私刻的宁王印鉴,模仿蓝盛飞笔迹写就的通敌文书——若是被调包...萧御湛突然如坠冰窟。
若信被换...他喉结滚动,在脑海中推演出最可怕的结局:
北狄可汗收到的将不再是蓝盛飞愿为内应的假密约,而会变成他萧御湛亲笔所书的卖国铁证。那些他为了取信北狄而写下的愿割让陇西三郡助狄人夺取雁门关的字句,会原封不动出现在明日早朝的奏折上。
更可怕的是,萧御锦定然会同时呈上阿史那鲁的供词。那个北狄探子此刻恐怕正在刑部大牢里,用带血的手指画押,指认九皇子才是真正勾结外敌之人。
五哥好毒的计...萧御湛齿间渗出腥甜。届时永昭帝案头将摆着三重铁证:他亲笔的卖国密信、北狄密探的血书供词,再加上莫统领押送人证出城的罪证——这是要让他万劫不复!
他突然想起离府时,管家说莫统领两个时辰前就已出发。现在追回根本来不及,而边关加急军报最迟明早就会到...
冷汗顺着脊柱滑下。萧御湛终于明白为何蓝盛飞能在朝堂上那般从容——这根本是请君入瓮的死局!只要北狄使团遇袭的消息传来,他伪造密信构陷忠良的罪名就会坐实。到那时,别说夺嫡,就是性命恐怕都不保。
现在知道怕了?永昭帝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他浑身一颤。只见女帝从袖中取出另一封火漆完好的密函,当着他面缓缓拆开——赫然是他交给阿史那鲁的那封伪证!
母后!这...萧御湛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哀家的人昨夜就截住了莫统领。永昭帝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苗瞬间吞没了蓝盛飞的落款,你可知若这封信真到了北狄,此刻你该在何处?
火光照亮她森然的笑容,萧御湛看见答案写在那些跳动的阴影里——刑部死牢,或者,乱葬岗。
儿臣愚钝。他声音发紧,但凭母后明断。
永昭帝忽然倾身,身上龙涎香的香气扑面而来:你可知先帝为何传位于哀家?不等回答,她自袖中取出一物,就因为哀家分得清,什么是家事,什么是国事。
萧御湛看清那物,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是德妃的翡翠耳坠!他生母的遗物,本该随葬皇陵的贴身之物!
母后!他失控地抓住永昭帝衣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您答应过儿臣...
哀家答应过不追究德妃死因。永昭帝抽回袖子,布料滑过指尖的触感冰凉如蛇,但若有人想借北狄之力颠覆江山...她突然掐住萧御湛下巴,指甲陷入皮肉,就算是你,哀家也照杀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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