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菁和周成说了半晌八卦,本来还当上午的时光就能这般消磨下去,可没多久,黄辉忽然一脸沉重地走过来,叫上杨菁和周成出门:“不要穿官服,换兵刃。”
周成顿时一激灵,避在杨菁身后,小声咕哝:“我娘跟我说,谛听其实有时候,也要给上头那些人做点脏活。”
“不对啊,可没听说,咱新人也要接这样的差事。”
杨菁没吭声,换了普通短打,正要拿匕首,黄辉便道:“都带袖箭,菁娘,你带你那条软鞭。”
黄辉把此时有空的刀笔吏,包括杨菁和周成在内一共六个都点了名,一行人出了卫所后门,也没牵马,一路穿街走巷,越过举院街,径直走到一芙蓉巷外。
芙蓉巷是京城有点小名气的巷子,里面经营了不少茶楼,客栈之类,与别处的等不同,此地的这些客栈之类又叫夫妻档,丈夫做掌柜,媳妇做半掩门的生意。
嫖客登门,当丈夫的还要帮着烧水打扫。
京城正儿八经的青楼、妓院都是合法的,要缴纳很高的税费,像这样半遮半掩的生意,虽说质量上比不了上等的青楼,但因为没什么成本,客人也不少,还算能赚钱。
一靠近芙蓉巷,周成就皱眉,低声道:“黄使,怎么还叫上菁娘了?”
菁娘并非需要被特殊对待,可毕竟是个姑娘家,他还是下意识不大乐意让她来这等地处。
摇摇头,黄辉带着人走到一客栈后门,等了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走出来个女子,女子没穿什么招摇的衣裳,可在场的人一看她心里就觉得,这是个大家闺秀。
她穿得朴素,半旧的旋裙,露出截手腕,袖子上沾了些洗不去的墨,头上只配了根银质的簪子,簪子上垂下颗米粒大小的珍珠,行走时摆动得极自然,不见丝毫缠绕。
也就是世家大族培养千金,才愿意花这份时间和心力。
她抬眸向外走,背后的门内传出沉闷的争执声。
“你个不要脸的老乌龟王八蛋,凭什么要休我?你身上穿的,嘴里嚼的,给你老娘送葬的,都是我把自己论斤两卖,给你挣回来的,这客栈一片瓦,一个碗,都是老娘的脏钱——”
这女子脚步微顿,却并不曾停下,看见黄辉颔首道:“劳烦黄使了。”
黄辉应了声,使了个眼色,一众刀笔吏就前前后后地四散开,特别自然地护持着这女子走到街上。
一行人先去药铺,又去了慈幼局,最后往昭文侯府去。
眼看着快到侯府,周围乌压压冒出十几个蒙面的闲汉,好几个人手里端着盆子秽物,冲着那女子,抬手就要泼洒。
黄使早有准备,一抬手,嗖一下,袖箭飞出,钉在最前头那人的盆子上,哗啦啦,秽物倒翻。
一众刀笔吏纷纷出手,杨菁两鞭子将这些人扫得满地打滚,闹得恶臭冲天,左右店铺做生意的,过路的行人,小摊贩人人走避,鸡飞狗跳,叱骂声不绝于耳。
被刀笔吏踩在脚底下的闲汉齐齐高声呼喝:“你个伤风败俗的玩意,叔嫂私通,秽乱门楣,禽兽不如……”
黄辉一个没注意让这帮人嚷嚷起来,头都大了,赶紧几巴掌卸掉下巴。
昭文侯府这才匆匆开门,出来几个家丁护院,还有管事婆子之流,人人脸色苍白,勉强露出个笑脸:“夫人。”
那女子却从容,冲黄辉一笑道了声谢,扫了那帮闲汉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提起裙摆大大方方进了侯府大门。
家丁砰地关上门。
周成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是她啊!”
女诸生林妙兰,昔年京师名声鼎盛的大才女。
黄辉心里有气,把踩住的闲汉一通踹,怎么论罪先不管,一巴掌甩过去,逼着他们把街道给清理干净。
这帮闲汉瞧不见林妙兰,倒也不反抗,老老实实干活,看着就是惯犯的样子。
“这林妙兰整日往那些腌臜地处跑,真是脸面都不要了,唉,听说她早就和她那小叔子不清白,也难为昭文侯喽,为了脸面,整日装聋作哑。”
旁边几个路过的老书生,一看这架势,不由议论。
杨菁本来一句话都不想说,此时忽然忍不住笑了笑:“这帮书生,可真有意思。”
周成咳了声,他不好让搭档的话落到地上,便忙递了一句:“一群酸腐文人,一张嘴信口喷粪,几百年了都一个样。”
他们声音都不低,对方顿时怒目:“你个粗胚,骂谁喷粪呢?”
周成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搭理,杨菁面上笑意盈盈:“是啊,当年的林妙兰是女诸生,太子的贤内助,是秀外慧中,是巾帼才女,人人道她德容言功,样样不缺。”
“现在嘛,忽然就成了不清白,偏偏说这些话的都是同一拨人。”
几个书生都愣了愣。
他们年纪虽大,但其实早忘记以前林妙兰是什么样的人物,如今的闲言碎语,也不过人云亦云而已。
杨菁心里也是懒怠生气。
见周成,还有其他刀笔吏其实都有点犯嘀咕,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自前周覆灭,好多人就议论说,林妙兰曾与掌灯使谢风鸣有点什么。”
杨菁顿了顿,轻声道:“当年林家议亲,一开始想选的是七皇子谢风鸣,只是谢风鸣那会儿心思都放在江湖上,只顾着潇洒快活,这点小念头也便不了了之。”
“后来是林妙兰自己相中的谢松筠,谢松筠被诬谋逆,被周惠帝关在东宫不得出,毒酒都摆在面前,林妙兰冲过去替他喝的毒酒,这才等来谢风鸣为其叩殿门雪冤屈。”
“那一次林妙兰差点死了,最后虽得活,腹中五个月大的胎儿却没保住。”
且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林妙兰和谢风鸣两个,一个替丈夫掌着钱财内政,一个替哥哥掌兵权,平内乱,免不了要有交集,这一点交集,在当年不算什么,人们只有赞林妙兰一介女流,却巾帼不让须眉,能帮着丈夫撑起家,是女中丈夫。”
“可时过境迁,改朝换代,煊赫的林家烟消云散,当年那些值得褒扬的东西,在这些道德先生们看来就是不守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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