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珂也不靠近,只在几步外跪坐下来,将杏色缎地绣有月桂兔香囊和一份用锦缎包裹的小巧卷轴一同放在身前的地上,轻轻推了过去。
“初次见面,仓促之间,也没备下什么好东西。听闻婉兮已在开蒙,我便连夜抄了一卷《弟子规》赠你,字丑,还望婉兮不要嫌弃。”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诚的歉意,仿佛真的在为自己拿不出像样的礼物而不安。
一旁的张妈妈听到这话,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了。
什么玩意儿?
见面礼就送一卷自己抄的破书?
真是落破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想当年,先夫人给少爷小姐的见面礼,哪个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位新夫人,果然是穷酸。
谢长风更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嗤。
收买人心都收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清高?用一本破书就想当他谢家的主母?可笑至极!
然而,谢婉兮毕竟是孩子。
她对金银玉器没什么概念,却被那个漂亮的卷轴吸引了。她犹豫地看了看父亲,见谢怀瑾没有反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小手,拿过了卷轴。
小手展开卷轴。
下一秒,所有看好戏的、轻视的、不屑的目光,全都凝固了。
只见那宣纸上,一行行小楷,工整秀逸,宛如珠玉罗列,自成风骨。
每一个字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灵动而不失端庄,清雅又透着筋骨。这哪里是什么“字丑”,这分明是足以让当世所有书法大家汗颜的绝妙笔法!
“哇……”
谢婉兮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小脸上满是喜爱,“母亲,你的字真好看。”
一声“母亲”,让沈灵珂的微笑更深了些。
谢长风脸上的嗤笑僵住了。他自小被逼着练字,自然看得出这手字的份量。他引以为傲的书法,在这卷《弟子规》面前,简直如同涂鸦。
这个病怏怏的女人……居然有这等本事?
但他依旧嘴硬,心中哼道:字写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狐媚惑主的玩意儿!
变化最大的,是旁边上的谢怀瑾。
从沈灵珂拿出卷轴开始,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上面。当卷轴展开的那一刻,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切的讶异。
身为状元出身、文坛领袖,谢怀瑾的书法早已登峰造极。
可他一眼就看出,沈灵珂这手小楷,其功力、其神韵,竟丝毫不逊于自己,甚至在灵秀飘逸上,更胜一筹!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查过她的底细,平安侯府的嫡女,自幼体弱多病,养在深闺。他以为她只是个略通文墨的寻常闺秀。
可这手字……
谢怀瑾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那个依旧跪坐在地上,神情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看走了眼。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要聪慧得多。
敬茶风波看似平淡地过去了。
因为老祖宗和三房住。二房和三房早已分出去,首辅府的中馈就一直是张妈妈管,现在主母进门,自然要移交中馈。
张妈妈敛去眼底的情绪,换上一副更加恭敬的姿态,捧着一摞厚厚的账册和一串象征着管家权的对牌,走了上来。
“夫人,”她躬着身,语气里满是“关切”,“您初来乍到,身子又弱,这些俗务最是累人。您只管安心休养,府里的事,有我们这些老奴才在,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出不了半点差错。”
这话听着是体贴,实则就是架空。
意思很明白:您当个摆设就好,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
沈灵珂微笑着,仿佛完全听不出弦外之音。
她伸出纤纤玉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账册和对牌,柔声说道:“有劳妈妈了。我初来乍到,府中诸多事宜,正要多多依赖妈妈指点才是。”
这话说得张妈妈心里一阵舒坦。
算你识相!
她正准备再说几句场面话,彻底把这事定死。
忽然,沈灵珂一个轻飘飘的动作,让她的心猛地一跳。
只见沈灵珂并没有急着去看那对牌,而是用一根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最上面一本账册的封皮上。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浅笑,声音也还是那般柔弱。
“只是……妈妈这里似乎记错了一处。”
张妈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夫人……何出此言?”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
沈灵珂的指尖在封皮的日期上点了点,歪了歪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这账册的日期,只记到了前日廿二。可妾身记得,今日,已经是廿四了呀。”
话音落下,整个正厅死一般的寂静。
张妈妈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后背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为了给新夫人一个下马威,她故意扣下了昨日的账目没有登记,就等着对方查账时手忙脚乱,自己再出来“指点”,从而拿捏住管家之权。
她算准了这位新夫人身子弱,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绝不可能立刻查账。
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对方连账本的内页都没翻开,只看了一眼封皮,就精准无比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这哪里是疏忽?
这分明是一记响亮至极的耳光!
谢怀瑾一直冷眼旁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如果说,那手惊才绝艳的书法让他觉得沈灵珂是“聪慧”。
那么此刻,这个看似不经意、实则一针见血的提问,让他对这位新夫人的评价,瞬间从“聪慧”,悄然转向了“有手段”。
这个女人,不是兔子。
是只藏起了利爪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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