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许忠义起身,走到窗边。
街道上人来人往,黄包车夫拉着客人跑得飞快,卖报的小孩扯着嗓子喊最新的战况。
奉天城还是那个奉天城。
但底下暗流汹涌。
他许忠义站在这个漩涡中心,得踩着钢丝往前走。
一边是国民党的官位和油水,一边是地下党的任务和信仰。
哪边都不能翻车。
“主任,”秘书推门进来,“您要的车安排好了。”
“嗯,”许忠义转身,“去印刷厂。”
他得亲自去盯着包装改版的事。这种活儿,交给别人不放心。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许忠义摸了摸兜里的五根大黄鱼。
硬的,凉的,实实在在的。
这世道,什么都靠不住,只有黄金和脑子靠得住。
而他许忠义,两样都有。
汽车驶出司令部大院,汇入街道的车流。
许忠义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奉天城啊奉天城,在这座城里,每个人都在演戏。他演贪财的许主任,张副部长演精明的领导,老庄……还不知道在演什么角色。
但戏总有演完的一天。
等大幕真正拉开的时候,才知道谁是角儿,谁是龙套。
“主任,到了。”
车停在印刷厂门口。
许忠义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下一场戏,该他上场了。
许忠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屋里那股子霉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101正蹲在煤炉边烤火,听见动静头都没回。
“哟,许大主任这是又有什么新指示了?”
101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条晒太阳的老狗,
“货仓找好了?地址拿来,我这就让兄弟们去搬。”
许忠义没接话。他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
“计划改了。”
四个字,轻飘飘的。
101手里的火钳子“哐当”掉地上。
“啥玩意儿?”他猛地转过身,那张被烟熏得发黄的脸皱成一团,
“许忠义,你当同志们是你家养的狗啊?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为了你这批货,我连城西那场接头都推了!你现在跟我说改了?”
急了。
许忠义心里冷笑。急的不是任务变动,急的是那二十根大黄鱼要飞了。
“101同志,”
许忠义慢条斯理地掏出一盒烟,磕出一根点上,
“你先别激动。任务内容改了,但报酬——一分不少。”
烟雾在昏暗的屋里弥散开来。
101脸上的愤怒像退潮似的,唰地就下去了。
但他还强撑着那副“我为革命不为钱”的架势:
“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只看钱的人吗?我是在乎同志们的时间!大家为了解放事业东奔西走,你这一会儿一个主意,让同志们怎么配合?”
“哦,”许忠义吐了个烟圈,“那算了,我找别人。”
“别!”101一个箭步冲过来,那速度比兔子还快,
“许主任你看你,脾气怎么这么急呢?我就是提个意见,又不是说不干。你说,改成啥了?”
变脸比翻书还快。
许忠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
“不用搬运了。就在原仓库,把货的包装全换了。原来的封皮、标记、任何能看出之前样子的东西,统统处理掉。明天天亮前,我要看到一批‘全新’的货。”
101拿起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要求:印刷格式、字体字号、油墨颜色、甚至打包绳的打结方式……
“这么细?”
“不细不行,”许忠义站起身,烟头在地上碾灭,
“司令部那帮人眼睛毒得很。有一丁点破绽,不光大黄鱼没了,咱们的脑袋也得搬家。”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二十根,一根不少。活儿干漂亮点。”
门关上了。
101盯着那扇门,嘴里开始嘀咕:
“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我呸!我稀罕你那点钱?”
说着说着,他擦了擦嘴角。
妈的,还真稀罕。
他抓起那张纸,冲里屋喊:“兄弟们!起床干活了!今晚通宵!”
“为啥啊头儿?”
“少废话!大黄鱼……不是,革命任务需要!”
***
许忠义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擦黑了。
孙师傅蹲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副表情,许忠义认识他这么多年头一回见——这老伙计平时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
“主任……”孙师傅声音闷得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我……我把事儿办砸了。”
许忠义心里咯噔一下。
“进来说。”
门关上,孙师傅耷拉着脑袋:“诚丰银行那边,果党的人把整条街都围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别说进去,靠近都难。我……我还被盯上了,差点没脱身。”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头在裤缝上搓,搓得发白。
许忠义没说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头渐渐亮起的路灯。
奉天城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特别沉,像口倒扣的黑锅。
“被盯上就盯上了,”许忠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吓人,“他们又不知道你是谁。”
“可是……”
“没有可是。”许忠义转过身,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孙师傅,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知道我最烦什么吗?”
孙师傅摇头。
“我最烦手下人自责。事儿办砸了,想办法补上就行。坐那儿懊恼,屁用没有。”
话虽这么说,许忠义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诚丰银行被围成铁桶,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庄手里那份情报,重要到果党不惜暴露大量人手也要死守。
这他妈不是一般的情报,这可能是颗炸弹。
谁去拿?
许忠义脑子里飞快地过人名。
他自己不能去,陈玉婷不能去,孙师傅刚暴露过……地下党那些人?
101正忙着换包装,抽不开身。
而且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正琢磨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稳。
接着是两长一短的敲门声——暗号。
许忠义拉开一条门缝。
赵云飞那张脸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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