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墨韵斋”的监视网无声无息地持续了十余日。这铺子白日里照常营业，迎来送往皆是寻常文人墨客，或是附庸风雅的商贾，账目清晰，并无明显破绽。然而，夜深人静时的秘密往来，却从未停止。
崔琰极富耐心，他命令手下只记录、不惊扰，如同观察蚁穴的学者，细致地记录着每一只进出“蚂蚁”的轨迹。渐渐地，几条规律浮现出来：那青篷小车并非固定时间前来，但间隔总在三到五日之间；驾车之人虽常做车夫打扮，但身形精悍，眼神警惕，绝非普通下人；最重要的是，经过多方比对和跟踪，其中一辆小车最终消失的方向，隐隐指向了城西勋贵聚集的永兴坊。
永兴坊，那里居住的多是前朝遗留的勋贵或是与新朝若即若离的世家大族，关系盘根错节，水极深。
这一日，负责监视的暗探送来了一个更为重要的发现。他们冒险靠近，在一次青篷小车离开后，于“墨韵斋”后巷丢弃的垃圾中，发现了一小片被揉皱、沾了些许墨迹的纸张。纸上并非书画，而是几个看似随意写下的地名和数字，笔迹潦草，像是随手记录。
崔琰拿到这片碎纸，在灯下反复观看。地名都很陌生，像是边境小城或偏僻村镇，数字则毫无规律。他召来几位熟知地理和军务的属下共同参详。
“大人，您看这个地方，”一位曾在北疆任职的书记官指着其中一个地名，“‘黑水渡’，这并非官方地名，而是北疆军中对月狼城以北一处隐秘河滩的俗称，因其水色深黑而得名，地图上并无标注，只有长期驻守的老兵才知晓。”
另一人指着那几个数字，沉吟道：“这些数字的排列方式，倒有些像……军中传递讯息时使用的某种简易密码，只是更为古老，似乎是前朝边军用过的一套……”
北疆、前朝边军、隐秘地点、密码……所有的线索，仿佛瞬间被这条碎纸上不起眼的信息串联、激活了！
“灰鹰”不仅存在，而且其触角很可能深入了军队系统，甚至可能与前朝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绝非普通的渎职或贪腐，而是一场精心策划、意图动摇国本的阴谋！
“立刻查明这些地名的具体位置和关联！”崔琰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同时，加派人手，重点监控永兴坊！尤其是与‘墨韵斋’那辆小车消失方向吻合的几处府邸！查清它们的背景，尤其是……与边境、军务相关的背景！”
核查司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吏部的档案被再次调出，永兴坊内所有府邸的主人、家眷、门人、产业，都被放在放大镜下仔细审视。
疑点，最终汇聚到了一处府邸——前耀州节度使、定西王赵守山在京城的一处别院！赵守山虽已就藩，但其家族在京城根基颇深，这处别院由其一位远房族弟代为管理，平日里颇为低调。然而，核查司发现，别院中一名负责采买的外管事，其身形样貌，与数次驾乘青篷小车出入“墨韵斋”的车夫，有七八分相似！
更重要的是，定西王赵守山，曾是前朝在北疆一带的重要将领，对北疆地形、军务乃至一些隐秘的联络方式，了如指掌！
“赵守山……”崔琰看着案头堆积的关于这位定西王的卷宗，眼神冰冷如刀。先帝在时，此人便以拥兵自重、桀骜不驯着称，凌风登基后，他表面上臣服，实则一直蠢蠢欲动。若“灰鹰”与此人有关，甚至就是他本人或其核心党羽，那么北疆军情延误的动机，便昭然若揭了——借刀杀人，削弱新朝力量，甚至为日后举事创造条件！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墨韵斋”东家孙福的暗中调查也有了突破。暗探发现，孙福每隔几日，便会去西市一家小茶楼听书，每次都会固定坐在二楼临窗的雅座。而每次他去听书后不久，总会有一个看似普通的货郎，在其雅座下方的街角短暂停留。
经过严密监视，暗探确认，那货郎是负责传递消息的中间人！而货郎最终将消息送往的地点，虽然几经周转，但源头同样指向了永兴坊，指向了定西王府别院！
链条，终于扣上了最关键的一环。
崔琰没有立刻动手抓人。他知道，无论是“墨韵斋”的孙福，还是那个货郎，甚至别院的外管事，都很可能只是外围的小角色。贸然行动，只会让真正的“灰鹰”警觉，断尾求生。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弄清楚这个网络到底有多大，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他连夜起草密奏，将目前所获的一切线索、推理和怀疑，详尽呈报凌风。
护国禅林内，刘义虎再次前来探望时，带来的消息已然不同。他虽未明言定西王之名，但隐晦地提及，崔大人的调查，似乎指向了某些“位高权重”、“与北疆渊源极深”的前朝勋贵。
释武尊听完，沉默了许久。窗外，暮色四合，归鸦阵阵。
“鹰击长空，其影在地。”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空茫，“影虽狰狞，终非本体。擒贼擒王，方是正理。”
刘义虎闻言，神色一凛，明白了释武尊的暗示。崔琰现在盯上的，或许还只是“灰鹰”投下的影子，真正的猛禽，仍隐藏在更高的云霄之上，冷眼俯瞰。
“陛下和崔大人，想必也深知此点。”刘义虎沉声道。
释武尊不再言语，重新闭上双眼，捻动佛珠。只是那捻动的节奏，似乎与远处皇城方向隐隐传来的、象征着权力与谋略的无形波涛，悄然合拍。
“灰鹰”的踪迹已然显露，一场针对这只隐藏在勋贵阴影中的猛禽的围猎，即将在帝都这座巨大的牢笼中，正式拉开序幕。而风暴眼，正悄然转向那位远在耀州，却仿佛将阴影笼罩了整个京城的定西王——赵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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