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东南大地，在启泰十二年的盛夏，被一道无形的裂痕狠狠撕裂。一边，是高举“讨逆”大旗，奉皇命北上的镇南都护、新任征南大将军李孝峰；另一边，是盘踞潮州，打出“清君侧”、“奉正朔”旗号，公然反叛的靖海都护李孝瑞。兄弟二人，一母所生，曾同塌而眠，同师习武，如今却要在这闽浙山水之间，兵戈相向。
李孝峰率领的三万镇南军精锐，多为久经战阵的老兵，熟悉南方山地丛林作战。他们自镇南关出发，一路北上，士气高昂。沿途州县官员早已接到朝廷诏令，纷纷开城劳军，提供粮草补给。大军行进虽不算极快，但步伐沉稳，军纪严明，显示出李孝峰稳重老练的将风。
他骑在战马上，望着前方层峦叠嶂的闽地群山，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沉重与痛楚。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幼时与三弟孝瑞一同在父亲督导下练武的情景，父亲严厉的呵斥，孝瑞因偷懒被罚时委屈又倔强的眼神……如今，父亲尸骨已寒，孝瑞却走上了这条万劫不复的叛途。他握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此行，非他所愿，却是他不得不为的责任。这不仅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挽救李氏满门不被这个疯狂的弟弟彻底拖入深渊，更是为了……给九泉之下的父亲一个交代。
“大将军，前方五十里便是汀州府，探马来报，叛军前锋约五千人，已占据汀州城外险要山头，构筑工事，阻我北上之路。”副将上前禀报。
李孝峰收回思绪，目光恢复冷峻：“叛军主将是谁？”
“是……是叛酋李孝瑞麾下大将，原靖海水师左营统领，周勃。”
听到不是李孝瑞亲自前来，李孝峰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涌起一股怒意——孝瑞竟连直面自己都不敢吗？
“传令！前军加速行进，抵达汀州后，依山扎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击！中军后军保持距离，互为犄角，严防叛军偷袭！”李孝峰下令。他深知己方劳师远征，需以稳为主，而叛军据险而守，以逸待劳，贸然进攻绝非上策。
与此同时，在潮州靖海都护府（如今已被李孝瑞改称“讨逆元帅府”）内，气氛同样凝重。李孝瑞接到周勃军报，得知长兄李孝峰已率大军兵临汀州，脸色阴沉得可怕。
“李孝峰！我的好大哥！”他咬牙切齿，将手中的军报揉成一团，“这么快就甘当凌风小儿的鹰犬，来咬自己的亲弟弟了吗？！”
厅下众将噤若寒蝉。他们中不少人是被李孝瑞裹挟造反，如今面对朝廷平叛大军，尤其是领兵者还是叛酋的亲兄长，军心难免浮动。
“元帅，李孝峰用兵沉稳，其麾下镇南军更是精锐。我军新附，士气……士气未稳，且海战新伤未愈，此时与之硬碰，恐非良策。”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硬着头皮劝谏，“不若……不若凭借汀州山险，固守待援？待赵皇子与西戎大军攻破洛阳，届时……”
“放屁！”李孝瑞暴怒地打断他，“固守待援？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李孝峰把咱们困死在这东南一隅吗？必须要打！而且要打一场胜仗！只有打赢了，才能提振士气，才能让那些墙头草看清楚，跟着我李孝瑞，才有前途！才能让烈雀、让赵强他们知道，我李孝瑞有资格和他们谈条件！”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传令给周勃！让他不必死守！寻找战机，主动出击，给我狠狠挫一挫李孝峰的锐气！若能阵斩其几员大将，本王……不，本元帅重重有赏！”
“可是元帅，朝廷旨意已明，苏鼎的兵马也在侧翼虎视眈眈，若我军主力被李孝峰牵制在汀州，潮州空虚……”师爷忧心忡忡地提醒。
“顾不了那么多了！”李孝瑞烦躁地挥手，“烈雀那边不是说了吗？他们会催促西戎尽快发动总攻！只要洛阳告急，李孝峰必然回援！现在，就是要把他钉死在汀州！执行命令！”
军令传出，远在汀州前线的叛将周勃接到命令，心中叫苦不迭。他本意是想凭借山险消耗官军，如今却被逼主动出击。但李孝瑞军令如山，他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精心挑选了一千五百名悍卒，趁着一个雨夜，对李孝峰的前军大营发动了一次精心策划的夜袭。
然而，李孝峰用兵，向来以谨慎着称。他早已料到叛军可能狗急跳墙，营寨防备森严，明哨暗哨林立。叛军的夜袭部队刚刚靠近营寨外围，便被发现。
刹那间，警锣大作，火把四起！
“敌袭！结阵御敌！”官军将领的怒吼声压过了雨声。
训练有素的镇南军迅速反应，依托营寨工事，用弓弩和长枪顽强阻击。偷袭瞬间变成了强攻。泥泞的山地上，双方士兵展开了惨烈的搏杀。雨水混合着血水，流淌成溪。叛军虽然悍勇，但在严整的官军阵型面前，占不到丝毫便宜。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叛军丢下两百多具尸体，狼狈撤退。官军也付出了百余人的伤亡，但成功守住了营寨，士气大振。
消息传回潮州，李孝瑞暴跳如雷，将周勃派回来的信使狠狠鞭挞了一顿。而传到李孝峰军中，则让将士们对这位征南大将军更加信服。
李孝峰站在营寨高处，望着叛军退却的方向，雨水打湿了他的战袍，他却浑然不觉。他并没有因为击退了一次偷袭而感到丝毫喜悦。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孝瑞不会甘心失败，更疯狂的进攻或许还在后面。而兄弟相残的悲剧，也必将随着战事的深入，愈演愈烈。
他抬起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目光穿透雨幕，仿佛看到了潮州城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三弟……你何时才能醒悟？”他低声叹息，声音淹没在淅沥的雨声中。
汀州初战，以叛军的失利告终。但这并未能动摇李孝瑞的疯狂，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报复欲。他一方面严令周勃继续寻找战机，另一方面，加紧了与烈雀、赵强等外部势力的联络，迫切地希望外部压力能迫使朝廷调走李孝峰。
血亲之间的对决，如同这南方的雨季，阴沉、粘稠，且注定充满血腥。而这场局限于东南一隅的战事，也即将因为北方一场石破天惊的巨变，被卷入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的战争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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