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辫不叫魂,叫名莫要应,应了魂入纸,纸化青烟去,烟散无此人。”
——江南童谣·乾隆年间
钥匙是冷的,但江眠的指尖更冷。那冷意并非来自这数据地狱的虚拟气温,而是从骨髓深处、从灵魂被反复撕扯又强行黏合的裂缝里,渗出来的东西。离开“九尸迎傩”那仍在虚拟中嘶吼的祠堂,黑暗重新包裹上来,但这次不同了。那黑暗里有了“眼睛”。不是塑像空洞的注视,而是更隐蔽、更无处不在的……“观察”。
她能感觉到。演算庭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重新覆盖了她所在的这片数据淤积区。比之前更密,更沉,带着一种审慎的、分析性的寒意。她干扰了观测,污染了样本,像一块石头砸进了精密仪器运转的水池。现在,仪器的主人调整了监控探头,开始重点追踪这块“石头”的轨迹。
“压力测试……”江眠低语,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左眼深处的薪火不稳定地跳动着。她读懂了这目光里的潜台词。不是立刻抹杀,而是引导,观察,看她还能撞出什么“火花”,暴露出多少“错误”的特质,以及……她灵魂深处那点“古老种子”的真相。她成了实验室里更受关注的小白鼠。
青铜钥匙在她掌心微微震动,牵引感变得飘忽不定,像被干扰的罗盘。它不再明确指向某个固定的暗红节点,而是在几个方向之间犹疑。演算庭在引导她,为她“选择”下一个目的地。
江眠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如果这数据幻影还需要闭眼的话)。她强迫自己忽略外部的窥视,将意识沉入那片由疯狂、执念、冰冷算计和微小希望搅拌而成的内心深渊。萧寒的脸在记忆里浮现,一如既往的清晰,带着温润而坚定的笑容。但此刻,看着这张脸,江眠感到的不是纯粹的痛楚或思念,而是一种更复杂、更令人齿冷的东西——一种“材料”的审视。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存在与消亡……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但终究是部分。
(对不起了,萧寒。)她在心底无声地说,那声音冷静得可怕。(你的“复活”,必须是震撼的,必须是打破某个平衡的关键一击。所以,我需要更多“漏洞”,更需要理解……它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重新“睁开”眼,目光锁定钥匙最终稳定指向的一个方向。那里没有暗红的肉瘤山丘,只有一片更加深沉、仿佛连虚拟光线都能吞噬的“灰暗区域”。空气中开始飘来若有若无的气味——陈年纸张的霉味、劣质墨汁的臭味、还有一丝淡淡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火气。
钥匙的柄部,那暗红如血的纹路上,缓缓浮现出两个扭曲的古体字迹——叫魂。
江眠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为她知道具体内容,而是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深入文化骨髓的、对“名字”与“存在”被窃取的原始恐惧。
她迈步,走向那片灰暗。脚下的黑色颗粒土壤变得更加粘滞,如同沼泽。周围的塑像也在变化,它们大多变成了穿着清民时期服饰的普通人形象,男女老少皆有,但脸上的表情出奇地一致——一种极致的、空洞的惊恐。他们的嘴巴大都张着,像是在无声地呐喊自己的名字,又像是在抗拒被某个声音叫出名字。许多塑像的胸口或后背,贴着虚幻的、符纸般的灰影。
越靠近灰暗区域,光线越发稀薄。终于,她踏入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地带”。
这里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只有无穷无尽的、层层叠叠、漂浮在虚空中的……纸张。
宣纸、草纸、黄表纸、甚至还有破旧的报纸、作业本纸、打印纸……所有能书写文字的载体,大大小小,无边无际,静静地悬浮着,微微起伏,如同沉睡的海洋。纸上写满了东西,但字迹大多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晕开,或是被无数次抚摸、抓挠而破损。只有极少数纸张上,还能辨认出一些残缺的名字、生辰八字、籍贯信息。
空气里的霉味和甜腻香气浓得化不开。在这纸的海洋深处,隐隐传来许多声音:低声的啜泣、惊恐的絮语、恶毒的诅咒、还有木讷的、一遍遍重复自己名字的喃喃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庞大的、令人精神涣散的背景噪音。
这里就是“叫魂模因扩散事件”的封存处。不是一个具体的仪式场景,而是一种“社会性恐慌”与“模因污染”被固化后的形态。
江眠站在纸海的边缘,感到一阵眩晕。这里的“异常”不是直观的恐怖形象,而是一种对认知的缓慢侵蚀。那些纸张,那些名字,那些声音……都在试图告诉她,个体的“标识”是多么脆弱,一旦被“叫走”,存在本身就可能被剥夺、被篡改、被赋予完全陌生的意义。
手中的钥匙变得滚烫,直直指向纸海深处。那里,似乎有一个相对“空旷”的区域,悬浮着几张格外巨大、颜色也格外晦暗的纸张,像是一座纸山中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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