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新家，日子像是被谁悄悄拨快了时钟。
喇叭裤和电子表的生意版图，在林深编织的“代销网络”下，已经从县城蔓延到了周边的数个乡镇。
每天，雪片般的账目和一沓沓的货款，就是他甜蜜的负担。
赵美兰则将重心转移，全身心扑在即将开学的两个孩子身上。
她为晚秋和林深置办了全新的行头，从的确良衬衫到回力球鞋，从英雄钢笔到牛皮书包，每一样，都是这个时代能买到的顶尖货色。
她的话掷地有声：“我赵美兰的孩子，走到哪儿，都不能让人把脊梁骨看扁了！”
即便还在二中厮混的顾卫国，待遇也未曾落下。
赵美兰给他下了死命令，每天必须回家吃饭，作业必须由林深过目检查。
顾卫国起初满脸写着不服，直到亲眼见证林深用三种他闻所未闻的解法，轻松碾压一道他抓破头皮的数学题后，那点可怜的叛逆彻底熄了火。
他变得前所未有的老实。
顾建军彻底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样子，厂里工作清闲，回家就打打杂，接送孩子，偶尔还帮着去代销点收收款。
他成了彻头彻尾的“老婆吹”，张口闭口“我们家美兰说”，那股子发自内心的自豪，让厂里多少老同事眼珠子都泛红。
这个家，每一个角落都蒸腾着热气，洋溢着一种名为“欣欣向荣”的气息。
林深也渐渐卸下了防备。
他不再是那匹时刻警惕着周围风吹草动的孤狼，开始真正地，试着将自己嵌入这个家庭的拼图里。
他会陪晚秋预习高中课本，会给顾卫国讲解难题，甚至会在顾建军吹牛吹得快要漏风时，不着痕迹地递上一句恰到好处的圆场话。
他对赵美兰，也少了许多暗中的试探，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近。
这个女人，功利，嘴毒，却用最强硬的手段，为他撑起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天空。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授权，是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未曾奢求过的馈赠。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产生错觉。
或许，她真的已经将他视作亲生骨肉。
直到那个午后。
赵美兰要去工商局办事，临出门前，回头吩咐林深。
“西边那个大衣柜，最底下那个抽屉，我放了些旧票据，你帮我按月分理出来，用信封分好。”
“知道了。”
林深应下，转身走进了赵美兰的卧室。
赵美兰的房间陈设简单，一张大床，一个梳妆台，以及一个占据了半面墙的红木大衣柜，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林深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厚厚一沓各式单据和票证杂乱地堆在里面。
他蹲下身，耐心地一张张分拣，归类。
当他将所有票据悉数取出，准备擦拭抽屉底部积灰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抽屉内壁的一块木板。
触感有些异样。
那块木板，似乎有微弱的松动。
林深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停跳了一瞬。
他不是个好奇心过剩的人，死过一次的经历让他比谁都明白“非礼勿视”的道理。
可这个暗格出现在赵美兰的衣柜里，这件事本身，就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诡异。
这个女人的心思深不见底，她需要用这种方式藏起来的东西，绝不可能是几张存单或金银首饰。
那会是什么？
是她尘封的过往？还是……她为未来布下的棋局？
林深的呼吸陡然粗重。
那个曾被他强行按进心底的念头，此刻如破土的毒笋，再次疯狂地冒了出来。
赵美兰对他所有的好，真的不求一丝回报吗？
他犹豫了。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让他收手，就当什么都没发现。
可情感，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退缩。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甲嵌进木板的缝隙，轻轻一抠。
“咔哒。”
一声轻响。
木板应声而落，露出了一个隐藏在抽屉之下的、更小的抽屉。
一个暗格。
林深的手探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东西。
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方方正正，并且上了一把小铜锁的硬壳笔记本。
看到那把锁的瞬间，林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凉了半截。
越是如此严防死守，越是证明里面的东西，足以颠覆一切。
他将笔记本拿了出来。
不重。
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放回去，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维持这份来之不易的家庭和睦，继续当一个“母慈子孝”的好儿子。
可是，他做不到。
那个盘踞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疑问，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刺，日夜啃噬着他的安宁。
不拔出来，他寝食难安。
他必须知道，在赵美兰的心里，他林深，究竟是家人，还是……商品？
他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他彻底放下所有戒备，或者彻底认清现实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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