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影在产房的绿纱窗上摇摇晃晃,像涨潮时翻滚的绿浪。阳光穿过叶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随着风势缓缓移动,仿佛一群安静爬行的甲虫。新来的护士小林正低着头,用酒精棉细细擦拭血压计的金属袖带,冰凉的酒精气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在闷热的空气里弥漫。
“当啷!” 一声脆响突然炸开,小林手一抖,酒精棉差点从指间滑落。她猛地抬头,看见张阿婆正用搪瓷缸沿磕着门锁 —— 老人大概是想把缸子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没留神磕偏了。这声响惊得梁上栖息的家燕 “扑棱” 一声飞起,翅膀扫过窗棂,带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阿婆,您小心手!” 小林急忙放下血压计迎上去,想接过老人手里的缸子。
“勿碍事。” 张阿婆摆了摆手,布满老人斑的手稳稳托住缸子,指关节因为常年用力而有些变形,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稳当,“这口缸跟我接生的娃儿一样多,摔不坏的。” 她边说边把缸子挂好,搪瓷表面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
小林这才看清那口缸 —— 缸身是褪了色的军绿色,内壁的珐琅质脱落得厉害,露出底下的黑铁皮,星星点点的斑驳像片缩小的星图,又像谁不小心泼了墨。产妇林素梅在阵痛的间隙喘着气,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她虚弱地偏过头问:“阿婆... 这缸子... 有些年头了吧?”
张阿婆正用铝勺在缸里搅动红糖姜水,听见这话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1972 年装过蚂蚁岛的飓风水,那年台风把渔船都掀翻了,我揣着它在堤岸守了三天三夜。” 铝勺碰到搪瓷缸壁,发出 “叮叮当当” 的声响,像老式座钟的报时声,清晰又规律,“1989 年还盛过老糖厂的饴糖浆,那会儿产房里的产妇都爱喝这个,说比医院的葡萄糖甜。”
她把缸子递到林素梅嘴边,又补充道:“现在嘛,专门伺候你们这些娇气的小囡。”
墙角的挂钟滴答作响,罗马数字被常年溅上的碘酒擦得有些模糊,尤其是 “Ⅸ” 和 “Ⅻ”,几乎快要看不清。秒针走动的 “咔哒” 声,竟和铝勺在缸里搅拌的节奏奇妙地同步了,像是两个默契的老朋友在低声交谈。小林注意到产床上铺着的蓝印花布,上面的缠枝莲纹已经有些褪色,却透着股亲切的乡土气:“这布看着真特别,是您带来的吗?”
“比你们那个... 什么无菌垫有灵性。” 张阿婆放下缸子,伸手抖开布角的暗袋,从里面掏出一本泛黄的笔记。纸页已经脆得像枯叶,边缘卷着毛边,“看,当年在粮仓学接生,条件差得很,就拿农药喷雾器练静脉注射,消毒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指着笔记里歪歪扭扭的字,“这布是我家老婆子织的,说上面的花纹能驱邪,保佑娘俩平平安安。”
林素梅咬着牙,又一阵阵痛袭来,她紧紧攥住床单,指节泛白。张阿婆赶紧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别怕,跟我当年在牛棚里接生比,这条件好上天了。”
小林在一旁默默看着,突然觉得这产房里的一切都鲜活起来 —— 摇晃的梧桐叶影、叮当作响的搪瓷缸、泛黄的笔记、褪色的蓝印花布,还有张阿婆嘴里那些带着岁月温度的故事,都比教科书上的理论更让人心里踏实。挂钟的秒针还在 “咔哒” 走动,铝勺安静地躺在搪瓷缸里,阳光依旧在地板上流淌,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悄悄倒数着时间。
突然一阵剧烈的宫缩像潮水般席卷而来,林素梅猛地弓起脊背,抓住床栏的手指暴起条条青筋,指节捏得发白。“啊!——” 一声痛呼冲破喉咙,在产房里撞出回声,连梁上的燕子都再次惊飞,盘旋着不肯落下。
“吸气!像嗦黄鱼面那样,慢慢吸!” 张阿婆眼疾手快,一把扯过蓝印花布垫在产妇腰下。布面上印着的七十年代栀子花标本纹样,被骤然渗出的汗水浸得愈发清晰,白色的花瓣边缘泛起水痕,仿佛刚从晨露里摘下来一般鲜活。她屈起膝盖顶住林素梅的后腰,掌心的老茧蹭过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走廊里突然传来胶鞋在水磨石地面急刹的 “吱呀” 声,主任医师王建国拎着听诊器冲进来,白大褂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胎心多少?产妇血压?” 他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焦灼。
“128,稳的!血压 130/80!” 小林赶紧把胎心监护仪的探头递过去,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抖。
王医生的目光扫过产床,突然瞥见蓝布边角露出的红色字迹 ——“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那是当年印在宣传品上的口号。他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推了推眼镜:“这不符合院感标准,赶紧换掉!”
“我接生那会儿,” 张阿婆突然抓起铝勺,重重敲在搪瓷缸上,“当啷” 一声震得空气都发颤,“你们院长还穿着开裆裤,在公社晒谷场玩泥巴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铝勺在缸沿上划出圈白痕,“这布救过七个娃的命,比你们那些消毒水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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