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晨光
产房的吊灯光线昏黄,像一汪沉淀了多年的茶,将墙壁刷成温润的琥珀色。助产士李素珍站在产床旁,指节在橡胶手套里微微发白,骨突处的皮肤被勒出青白的印子。那双被羊水与血渍浸透的手套早已失去了原本的乳白,像是第二层皮肤般紧贴着她布满茧子的手掌 —— 掌心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消毒水痕迹,虎口处的老茧是无数次握住产钳、止血钳磨出的勋章。
乳胶表面凝结着暗红的血迹与透明的体液,在灯光下泛着潮湿的光。褶皱处的污渍蜿蜒成细密的蛛网纹路,每一道纹路里都蜷缩着十二小时接生拉锯战的记忆:胎心监护仪凌晨三点突然急促的 “滴滴” 声,像暴雨砸在铁皮上,惊得她手心里瞬间沁出冷汗;产妇王秀兰咬在嘴里的白毛巾被牙齿硌出深深的齿痕,汗碱顺着边缘往下掉,在床单上洇出星星点点的白;还有那柄最终剪断脐带的银剪刀,在止血钳间开合时闪过的冷光,比手术室的无影灯更刺眼。
“李姐,产妇血压稳住了。” 年轻护士小陈举着监护仪,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她的白大褂下摆沾着片暗红,是刚才抢救时被溅上的血,此刻在灯光下像朵凝固的花。
李素珍没回头,目光仍锁在产床中央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上。婴儿被裹在无菌布里,闭着眼发出细碎的哼唧,小拳头却攥得紧紧的,指甲盖透着淡淡的粉。“胎盘娩出完整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疲惫的震颤。
“完整,已经送去病理检查了。” 小陈翻开病历本,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在安静的产房里格外清晰,“就是王姐刚才失血有点多,要不要再加一袋血?”
李素珍终于直起腰,后腰传来一阵尖锐的酸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她抬手按了按腰椎,那里的旧伤是十年前抢救一个羊水栓塞产妇时落下的,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先观察半小时,” 她盯着监护仪上平缓的曲线,“她体质弱,输血太多反而容易出反应。”
说话间,她开始褪手套。动作带着产科医生特有的、近乎仪式般的谨慎,指尖先从手套边缘掀起一道缝,再顺着腕骨缓缓剥离。乳胶脱离皮肤时发出细微的 “啵” 声,像开启一瓶珍藏多年的黄酒,带着点黏稠的眷恋。随着手腕一抖,那对沾满生命最初痕迹的手套在空中划出两道短促的抛物线,如同两条精疲力竭的银鱼,“啪嗒” 一声跌进墙角的搪瓷盆里。
盆底残留的碘伏溶液被激起细小的涟漪,橙黄色的液体晃了晃,将手套浮了起来。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着新鲜的血腥味在尚未散去的暖湿空气中弥散开来,奇异地与产床上新换的浆洗床单散发出的、带着碱性的肥皂味交织在一起 —— 那是医院洗衣房特有的味道,阳光晒过的棉絮香里裹着点消毒水的清冽,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白毛巾。
“这味道,闻了二十年还是不习惯。” 小陈捂着鼻子笑了笑,眼里却带着点敬佩,“李姐,您刚才手伸进子宫掏胎盘的时候,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李素珍扯了扯领口,白大褂里的手术衣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凉丝丝的。“当年我师傅教我的,” 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晨光正从窗帘缝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金带,“她说产妇的子宫就像块嫩豆腐,得用巧劲,不能蛮来。” 她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实习生,第一次见师傅徒手剥离胎盘,吓得腿肚子打转,师傅却拍着她的肩说:“别怕,你手里握着的是两条命。”
产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王秀兰醒了。她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嘴唇干裂起皮,却挣扎着要坐起来:“宝宝…… 我的宝宝呢?”
“在这儿呢,王姐。” 小陈赶紧把婴儿抱过去,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是个大胖小子,七斤二两,哭声可响亮了。”
婴儿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突然 “哇” 地哭了起来,声音清亮得像铜铃。王秀兰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眼角的细纹往下淌,滴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让我抱抱……”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股执拗的劲。
李素珍帮她调整了靠枕的角度,又掖了掖被角:“慢点,刚缝完针,别扯着伤口。” 她看着王秀兰颤抖的手抚过婴儿的脸颊,突然想起自己生女儿那年,也是这样在产房里抱着小小的襁褓,觉得整个世界都软乎乎的。
“李医生,谢谢您……” 王秀兰哽咽着,眼泪掉得更凶了,“刚才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傻姑娘,说啥呢。” 李素珍抽出张纸巾递给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忍不住多握了握,“你看,这不挺好的?母子平安,比啥都强。” 她顿了顿,想起凌晨最危急的时候,王秀兰的丈夫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皮鞋底磨得地面 “咯吱” 响,嘴里反复念叨着 “求菩萨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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