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听雪轩。
这是诸葛青独自居住的小院,位于侯府东南角,环境清幽。院中植了几丛翠竹,一口小小的莲花缸,缸里养着几尾锦鲤。正房三间,一明两暗,布置得雅致而不失书卷气。
自那日从宁荣街回来后,诸葛青表面上似乎一切如常。
他依旧每日卯时起身,在院中练一趟家传的八极拳。拳风霍霍,震得竹叶簌簌落下。练完拳,洗漱用饭,然后去书房读书。四书五经、史籍策论、兵法典故...该读的一样不落。下午有时去城外的京营,跟着老兵习练弓马骑射。
他天生神力,能开强弓,百步穿杨不在话下。晚上则常常在书房里鼓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自鸣钟的机括、千里镜的镜片、甚至尝试用硝石制冰。祖父诸葛云非但不阻止,反而颇为鼓励,时常与他一起钻研。
在旁人看来,小侯爷还是那个小侯爷:聪颖、自律、偶尔有些跳脱,但大体上是个让人放心的好孩子。
只有诸葛青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夜深人静时,当他吹熄书房的灯,独自走回卧房,躺在紫檀木的拔步床上,望着帐顶那些繁复的“岁寒三友”刺绣时,那个侧影就会悄然浮现。
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鹅黄的衣衫,白玉的簪,远山似的眉。
然后渐渐清晰。他能“看见”她睫毛颤动的弧度,能“看见”她唇角微微抿起的线条,能“看见”她脖颈处那一小段瓷白的肌肤,在竖领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他甚至开始想象她的声音。该是清泠泠的,像玉石相击,又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尾音。她会说什么呢?读什么书?喜欢什么花?
相思之苦,原来是这样。
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种细细密密的痒。像春蚕食叶,沙沙的,慢慢的,从心口开始,一点一点蔓延到四肢百骸。不致命,却让人坐立难安,寝食难宁。
他开始在读书的间隙,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划拉。起先是凌乱的线条,后来渐渐成形——一个“林”字。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那日惊鸿一瞥,他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荣国府姓贾,可她未必姓贾。也许是亲戚,也许是寄居。
他只能画“林”。
因为她身上有林下之风。清、冷、幽、独。
后来,他干脆铺开宣纸,用上好的松烟墨,一笔一画地写“林”。楷书的、行书的、草书的、隶书的...各种字体,写了不知多少张。写满一张,就仔细折好,收进书案最底下的抽屉里。
那抽屉渐渐满了。
他不许任何人整理他的书房,尤其是那个抽屉。贴身小厮观墨有一回不小心碰了,被他厉声喝止——那是观墨第一次见少爷发那么大的火,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入了秋。
这一日,诸葛青应好友之邀,去城西的“醉仙楼”小聚。邀请他的是国子监祭酒之子李文璧,同座的还有几个相熟的官宦子弟,都是今科中举的年轻才俊。
醉仙楼临着西海子,窗外可见碧波粼粼,画舫往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年轻人渐渐放开了拘束,开始高谈阔论。从今科的考题,聊到朝中局势,又从朝局聊到了京城轶闻。
“说到京城轶闻,你们听说了吗?荣国府那个诗社,又闹出新花样了。”说话的是鸿胪寺少卿之子赵昀,素来是个包打听。
“诗社?贾家那个?”有人好奇。
“可不就是!听说贾家那个凤凰蛋宝玉,邀了一群姐妹,什么迎春、探春、惜春,还有他那个表妹林姑娘,组了个‘海棠诗社’,三天两头聚会作诗。”赵昀呷了一口酒,挤眉弄眼,“作诗也就罢了,偏那宝玉是个不知轻重的,竟把那些闺阁诗句抄录下来,拿给他的狐朋狗友传看!我有个表亲跟冯紫英走得近,亲眼见过!”
“什么?!”座中有人惊呼,“闺阁笔墨,岂可外传?这贾宝玉也太荒唐了!”
“何止荒唐,简直是不知死活!”另一个愤愤道,“那些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李文璧皱眉道:“贾家也是勋贵世家,怎会如此没有规矩?”
赵昀嗤笑:“规矩?贾家现在哪还有什么规矩?老国公在时还好,如今...嘿,不说也罢。不过听说那位林姑娘的诗才极好,宝玉抄出来的几句,什么‘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确实清奇别致。”
众人还在议论,诸葛青却突然觉得手里的酒杯有些烫。
不,不是酒杯烫。是他的血,突然往头上涌。
林姑娘。
诗社。
闺阁诗句被外传。
那个侧影...那个有着梅花般清冷气息的侧影...她的诗,她的笔墨,被那个纨绔子弟随手抄录,拿来在酒肉朋友间炫耀?
“砰!”
一声脆响。
众人愕然转头,只见诸葛青手中的那只薄胎瓷酒杯,竟被他生生捏碎了。瓷片割破了他的虎口,鲜血混着酒液,滴滴答答落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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