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从“贾府”到“西门”,再到“黑松林”这条标出的主线,指尖虚虚地沿着线划动,脑子里飞快推演:明日西门当值的应是赵三,此人贪杯,午后人最容易犯困打盹,或许能趁隙溜出;但万一换成了李麻子……此人警醒,且因早年一件小事对自己有些芥蒂,那就得立刻改道东角门,借口需为老太太急采一味稀缺药材出府,但这就需提前备好一张像样的药铺印章收据……推演到紧要处,他甚至会从怀里摸出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和一小段麻绳,在桌上摆弄起来,铜钱代表关卡或眼线,麻绳模拟路径,反复调整迂回,直到找出最简洁连贯、意外最少的那条线。他像只嗅到雪味儿、拼命往不同树洞囤积最后一点过冬粮的松鼠,又像个大战前夜不吭声、一遍遍擦拭枪矛检查弓弦的老兵,又冷又静,带着股叫人心里发毛的利落劲。
这么干的时候,他也没把贾琏那头给忘了。照贾府的老规矩,或者说,照贾琏那点死要面子活受罪、还得摆出主子恩典的做派,对“办成了难事”的下人,尤其是这种烫手山芋般的差事,多少总得有点表示。他心里早盘算过,按旧例和贾琏近来捉襟见肘的手面,这“赏赐”估摸在二十两到五十两银子之间。
“二十两,”他默默计算,“紧着点用,够雇车换马一路到保定府。若是能有五十两……或许就能一路不停,直下江淮。” 他也想好了,若给的是不便携带的银锭,得立刻找机会换成小额银票和更隐蔽的金豆子;若贾琏贵人事忙(或故意拖延),他是否得让柱儿那傻小子,“无意间”在二爷小厮面前提一句:“听说后街张尚书家,前儿赏了办成盐引事的管家三十两雪花银呢……” 这怕是从贾府这艘破船上,拿的最后一笔银钱了。他心底一片冷漠:拿得干净,走得干脆,权当是这些年的血汗钱,连本带利,结清了。
某个清冷的早晨,他站在廊下候事,看着几个小丫鬟拿着抹布,一遍遍擦拭着那早已失去光泽、雕花缝隙里积满尘垢的铜门环。一个老嬷嬷正厉声呵斥一个抱着水盆、睡眼惺忪的小厮。一切似乎都与往日无异,嘈杂,忙碌,按部就班。但这一切落在他眼里,却突然变得无比遥远和隔膜,像看一场乏味的皮影戏。
他心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比喻:此刻的贾府,就像一座打造得无比精美、却早已停摆的自鸣钟,外头的鎏金雕花依旧,里头的齿轮或许还在凭着惯性咯吱转动,但报时的钟声早已错乱、嘶哑、空洞无物。而他,即将成为第一个主动从这座华丽钟体里跳脱出去、不再随之空转的零件。
最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里层。指尖触到一张折叠得硬挺的小纸条,是昨日从城外“李记货栈”取回货时,李掌柜随手夹在货品里的——上面只有一个看似无意义的墨点,位置却与约定的暗号相符。这意味着,一条退路已经确认畅通。他嘴角的肌肉极细微地绷紧了一下,那不是笑,是长久酝酿的决断,终于淬火成型,变得冰冷而坚硬。
他像个戏台子快散场时的角儿,在后台昏黑的阴影里,早换下了那身锦绣行头,穿好了粗布衣裳,绑紧了利于远行的绑腿,包袱检查了三遍,系得死紧。只等前台最后那点缠绵悱恻的锣鼓点一停,灯光骤灭,他就会在众人尚未散去的嘈杂与唏嘘中,毫不犹豫地转身,扎进外面那广阔而真实的黑夜里去。台上那些人还在咿咿呀呀唱着别人的兴衰离合,台下那快要响起来的、送他们下场的倒彩,都跟他再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猫着,等着,然后,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把这场属于他自己的、“好伙计”的谢幕戏,唱得干干净净,走得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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