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呆立在河边,仿佛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耳边是山呼海啸般的“活神仙”,眼前是清澈见底、鱼儿欢游的玉带河。
他那套引以为傲的、非黑即白的处世准则,在这一刻,被这荒诞不经的现实,砸得粉碎。
他开始疯狂地在脑海中复盘。
李道安贪墨河款,却修成了龙骨神堤。
他当众勒索朝廷,却引得龙颜大悦,赏赐翻倍。
他挥金如土,宴请商贾,看似是为了敛财,却精准地将自己送到了这黑水河边!
最后,他亲手扔下的“罪”石,不仅没能成为罪证,反而成了净化整条河流的“神物”!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荒唐,却又环环相扣!
一个念头,如同拨开云雾的惊雷,在魏征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
李道安所有的贪婪,所有的嚣张,所有的市侩,全都是伪装!
他早就知道这黑水河是青州顽疾,瘟疫之源!
他知道自己被监视,所以故意大摆筵席,故意收受那块“罪石”,就是为了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走到这河边!
他不是在销毁罪证!
他是在借着“销毁罪证”这个由头,行“净化水源、拯救苍生”的神迹!
他甚至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神通,所以才假借发怒、嫌晦气的名义,将那块“神石”扔进河里!
这是何等高深莫测的算计!
这又是何等不愿居功、游戏人间的淡泊心境!
这哪里是凡人?这分明是一位不愿暴露身份,游戏红尘的“谪仙人”啊!
而自己,一个肉体凡胎的俗官,竟然想用世俗的律法,去制裁一位在世神仙?
可笑!何其可笑!
“凡夫俗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魏征喃喃自语,一股巨大的羞愧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被众人簇拥,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年轻人,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敬畏和歉意。
“噗通”一声,魏征当着身后所有下属的面,对着李道安倒下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深深地,深深地磕了一个响头。
“学生魏征,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上仙!请上仙恕罪!”
这一跪,让身后所有官吏全都傻了眼。
魏征却恍若未闻,他猛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衣冠,就疯了似的对身旁的亲信怒吼:“快!那封弹劾的奏章送到哪里了?给本官追回来!不惜一切代价,追回来!”
他火烧火燎地冲回府衙,连夜派出了八匹快马,朝着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只为追回那封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罪证”。
幸好,在第二天黎明时分,那封刚刚送出青州地界的弹劾奏章,被成功截了回来。
府衙书房内,魏征看着那封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奏章,脸上火辣辣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亲手将其凑到烛火上。
看着那封奏章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魏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这还不够!
他立刻铺开一张新的宣纸,饱蘸浓墨,通宵不眠。
他要为李大人正名!他要为这位被世人误解的“谪仙人”,献上自己最崇高的敬意!
一夜无眠,数万字的《圣君得贤臣天降祥瑞于青州颂》,一气呵成!
文中,他用尽了毕生所学,将李道安描述成了一位心怀苍生、智计无双,却又不得不以污名为甲,孤独行走于世间的圣人!
其文采斐然,其情真意切,读之令人热泪盈眶!
写完奏章,魏征依旧觉得不够。
他立刻召集了青州城内最好的工匠,下了一道死命令。
连夜,打造一柄大夏开国以来,最大、最华丽的万民伞!
伞面要用最好的云锦,伞骨要用百年的楠木,伞柄要用整块的黄铜!
他要用最隆重的方式,为昨日的鲁莽,向上仙赔罪!
……
第二天一大早。
李道安终于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里一团浆糊。
他缓缓坐起身,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一片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我昨天干了什么?
好像……是想销毁一块石头?
然后呢?河清了?百姓跪了?我又晕了?
李道安用力地捶了捶脑袋,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大人!大人您醒啦!”
赵铁柱和夏清月推门而入,两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
“大人,您真是太神了!外面……外面……”赵铁柱激动得语无伦次。
“外面怎么了?”李道安有气无力地问,“是魏征带着兵马,来抓我了吗?”
“不是!是……”
赵铁柱的话还没说完,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
那动静,比过年还热闹!
李道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吓了一跳,他皱着眉,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下看。
只一眼,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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