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过程?”方大军问。
李五一解释说:“从台前到幕后的过程,从实权到虚职的过程,从被畏惧到被遗忘的过程。”李五一停顿了一下,“汪建明这辈子到头了。政协副主席,听起来还是副厅级,但在那个位置上,他什么也做不了了。这是一种体面的终结。”
方大军停下脚步。雪花落在他肩头融化,浸湿了制服。
“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呢?”方大军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那些因为他的‘关照’而被龙腾会馆囚禁的女孩呢?那些因为他签了字而被强拆了房子的人呢?他们的‘体面’,谁给?”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只有电流的细微杂音。
“你问得好。”李五一最终说,声音里有一丝疲惫,“这也是为什么,我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不是因为你破了龙腾会馆的案子,是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问这个问题。会一直记得,警察肩章上的星星,不是装饰,是重量。”
通话结束。方大军握着手机,在雪地里站了很久。街对面的商场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画面里,新任市委书记李五一正在某个会议上讲话,神情严肃。下方滚动的字幕是:“我市持续深化反腐败斗争,政治生态不断净化……”雪花飘进屏幕的光晕里,像一片片无声的标点。
方大军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父母都在客厅,电视开着,但声音调得很小。看到他进门,方菊芳站起身:“吃饭了吗?给你留了汤。”
“吃过了。”方大军脱下外套,抖落上面的雪。
方振富从老花镜后抬起头,看了儿子一眼:“第一天,还顺利?”
“顺利。”方大军在沙发上坐下,回答得简短。
父母对视一眼,没再追问。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这种平静往往意味着内心有巨大的波澜。喝完汤,方大军回到自己房间。他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打开,拿出那副肩章。在台灯下,肩章的金属星星反射着冷光。他想起李五一的话:
“星星不是装饰,是重量。”
什么重量?是权力的重量?是责任的重量?还是妥协的重量?
方大军想起今天会议室里那些人的眼神,想起刑侦支队长汇报时小心翼翼的语调,想起常务副局长那句“种种原因”。他想起了金承业在“听涛阁”里最后的崩溃,想起了于丽手绘地图上那些冰冷的线条,想起了刘念安在他怀里轻轻的呼吸。所有的这些,最后换来九个名字,其中一个人去了政协当副主席。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刘韶光。
“方局长,打扰了。”刘韶光的声音很平静,“玥玥让我告诉您,我们下周搬去南方。她父亲的事,对孩子就说,外公去很远的地方做生意了。”
“你们……”
“我们没事。”刘韶光打断他,声音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真的。玥玥说,能重新开始,已经是最大的幸运。谢谢您。”
通话结束。方大军握着手机,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夜很深了。城市在雪中沉睡,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重新拿起那副肩章,手指抚过冰凉的金属表面。然后,他把它别在了制服上。镜子里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上的三颗星在灯光下闪烁。那张脸还很年轻,但眼睛里已经有了某种沉重的东西。
方大军知道,从明天开始,他要穿着这身制服,戴着这副肩章,走进那座灰色的市局大楼,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继续工作。继续问那些可能没有答案的问题。继续记得那些可能已经被遗忘的人。继续在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带,寻找那一点点向光而行的可能。
雪还在下。无声地,覆盖一切。但有些东西,是雪覆盖不了的。比如记忆,比如承诺,比如一个警察戴上肩章时,在心里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腊月二十八,年味已经浓得化不开了。下午四时,方家老宅院子里的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八盏,沿着抄手游廊一路挂到正厅门口。厨房里飘出炖肉的浓香、炸丸子的油香、蒸年糕的甜香,混杂着院子里那株老腊梅的冷香,构成一种独属于春节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正厅里,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铺着崭新的红色桌布。方秉忠坐在主位,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交通局长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唐装,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畅快笑容。刘昕坐在他身边,穿着深紫色的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温和地笑着,时不时指挥着孙辈们摆碗筷、端菜。
今年的人到得出奇地齐,这是近几年都没有过的盛况。
方振富和方菊芳坐在父亲左手边,夫妻俩都穿着得体的便装,神色间有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他们旁边是王振明和赵卫红夫妇,艳丽则染了栗色的头发,戴着时尚的细边眼镜,正低头刷手机,偶尔抬头好奇地打量这个她并不太熟悉的大家族。
赵卫平和骆云飞坐在另一侧。骆云飞今天没穿正装,一件深蓝色的羊绒衫,神情比平时松弛许多,正微笑着听方秉忠说话。赵卫平则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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