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姬严与贾岫烟的婚礼,在万众瞩目中盛大举行。十里红妆,绵延不绝,彰显着贾家的实力与对这场联姻的重视。宾客盈门,觥筹交错,喧闹之声几乎要掀翻城主府的屋顶。
姬严穿着大红的喜服,金冠束发,面容俊朗无俦,身姿挺拔如岳。他周旋于宾客之间,举止得体,应对自如,敬酒寒暄,言谈妥帖,无一不符合他姬家长子、部落重臣的身份。他甚至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了恰到好处的、符合新郎官身份的、淡淡的、无可挑剔的笑容。
然而,只有极少数洞察力惊人、且熟知他性情的人,或许能从那热闹的缝隙中,窥见一丝端倪。
比如柳湘莲,他倚在角落的柱子上,端着酒杯,碧瞳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比如沈清歌,她站在黛瓃身边,看着姬严那完美面具下偶尔失神的瞬间,眼中满是心疼。
他们能看到,姬严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始终是一片沉寂的、化不开的万年冰雪,无论周遭多么喧嚣鼎沸,人声如何热烈,都无法将那冰雪融化半分,反而更衬得那冰原辽阔死寂。他的笑容,未曾真正抵达眼底。
他牵着红绸的另一端,那另一端,连着一位盖着繁复华丽红盖头、身形窈窕纤细、步履有些怯生生的新娘——贾岫烟。他引领着她,完成了所有繁琐而庄严的礼仪。
司仪高亢的声音在礼堂回荡:
“一拜天地——”
他弯腰,如同肩负山岳。
“二拜高堂——”
他再拜,目光掠过父亲姬政那欣慰而复杂的脸,和王夫人那强装笑颜却难掩阴鸷的眼神。
“夫妻对拜——”
最后这一拜,他弯下腰的瞬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某处彻底碎裂的声音,清脆而绝望。每一次弯腰,都感觉离那个梅林雪夜中,那个捧着暖炉、眼神清澈的姑娘更远了一步,远到了天涯海角,远到了永世无法触及的彼岸。
礼成,送入洞房。
喧闹的祝贺声、嬉笑声被厚重的新房门隔绝在外。新房里,红烛高烧,跳跃的火光将满室映照得一片暖融喜庆,却驱不散某种无形的、冰冷的压抑感。
姬严站在房中央,看着安静地坐在床沿、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膝上、等待着命运宣判的新娘。他的心中一片麻木的空洞,仿佛所有的感觉都在那场雪夜梅林的对峙中消耗殆尽。他缓缓走上前,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赴死般的沉重。他拿起放在托盘上的喜秤,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颤。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积蓄勇气,然后,轻轻挑开了那方遮掩了新娘面容的鲜红盖头。
盖头翩然滑落,露出了一张确实清秀温婉、带着典型闺秀气质的脸庞。贾岫烟,正如外界传言那般,是个美人。柳眉杏眼,鼻梁秀挺,唇色浅淡,皮肤白皙。此刻,她因为紧张和羞涩,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干净,却带着庶女在陌生环境、尤其是面对位高权重的夫君时,那种特有的、小心翼翼的不安和怯懦。
她抬起头,飞快地、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看了姬严一眼,那眼神中带着探究、敬畏,或许还有一丝属于少女对夫君的朦胧期待。在与姬严那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目光接触的瞬间,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惊慌地低下头去,耳根都红透了,声如蚊蚋,带着颤音:
“夫……夫君……”
姬严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没有半分新郎该有的悸动与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眼前的女子,无辜,柔顺,是这场政治联姻的另一个牺牲品。
他努力地想对着她挤出一个温和的、或许能让她安心一点的笑容,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冻结,连这样一个简单的、伪装的表情,此刻都变得无比困难,无比令人厌倦。
最终,他只是干涩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说了一句:
“累了吧,早些休息。”
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新婚之夜的旖旎与温情,只有例行公事般的交代。
红烛依旧静静燃烧,流下滚烫的烛泪,仿佛在为这场注定与爱情无关的婚姻,无声地哭泣。
天明之后,他姬严的人生,便永远地与这个名为“责任”、“家族”、“政治”的黄金枷锁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挣脱。而那个雪夜梅林下,那份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便已被命运无情扼杀的、深沉而无望的爱恋,将随着那株白梅的冷香,一同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成为一道永不愈合的、温柔而残忍的伤疤,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每逢雪落梅开时,便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他曾那样无声而绝望地,爱过一个人。
窗外,雪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簌簌作响,仿佛要执着地掩盖住这世间,所有的无奈、悲伤与说不出口的断肠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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