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前朝有个专爱偷坟掘墓的死太监,也立过碑吹自己啥‘忠’啊‘德’的,碑文跟这上头写的味儿差不多!后来叫人砸了!咱这门额保不齐也沾着晦气!”
“小兔崽子!胡吣什么!”
赵铁嘴烟杆“梆”地敲在石阶上,火星差点溅到林承启的裤腿,
“姚少师是替永乐爷打江山定乾坤的人物!死了就埋在咱村塔底下!那些没根儿的阉货,配跟他老人家比?冯瘸子那老棺材瓤子,满嘴跑粪车的话你也信?”
油篓李也在一旁气得直哼哼:
“就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能是那路货色比的?”
暮色从西山头漫过来,青灰色的围墙投下巨大的阴影,缓缓吞噬着门楼下的人群。
常伯没理会这场突如其来的争吵,只仰头望着门券石额上那些被岁月和藤蔓纠缠的刻字,声音沉得仿佛要陷进脚下的泥土里:
“是人是鬼,是忠是奸,横竖都归了土。”
他顿了顿,枣木拐重重一跺脚下坚实的青石,
“倒不如这道墙——底宽两尺,顶宽一拃,五百年雨打风吹没塌架…比活人的嘴,实在。”
一阵带着凉意的穿堂风猛地从东门洞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草,扑得人睁不开眼。
风里隐约传来几声悠长的汽笛,像是从极远的山外飘来。
常伯佝偻的背影在暮色里不易察觉地僵了一瞬,仿佛被那陌生的声响刺了一下,随即拄着拐,头也不回地朝果园方向走去,把门楼下兀自争论不休的声浪和两个面面相觑的少年,留在了越来越浓的阴影里。
见常伯走远了,赵铁嘴又敲了敲烟袋锅子,嘟囔着:
“这老常头,说话总说半截……”
油篓李也摇摇头,背着手往家走去。
看热闹的人们眼见天色渐晚,也都三三两两散了。
林承启扯了扯阿牛:
“傻站着干啥?没听常伯说吗,这墙比人嘴实在。咱俩的猪草筐可还空着呢!”
阿牛这才回过神,赶忙拎起脚边的草筐,哭丧着脸:
“完了完了,光顾着听热闹,俺娘让打的猪草还没影呢!回去准挨骂!”
“怕啥!”
林承启一把抢过他的草筐,和自己的一起甩到背上,
“我知道个近地方,塔东边那片洼地,荠菜马齿苋长得又肥又嫩!保准一会儿就装满!”
阿牛一听,脚步立马就粘在了地上,脸上透出犹豫:
“塔东头?……俺娘千叮万嘱,不让往那边凑。说塔根底下又潮又阴,烂树叶子埋到脚脖子,邪乎得很……她还说,早年那一片儿不光有蛇,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呢!”
“瞧你这点胆子!”
林承启不屑地撇撇嘴,
“哪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是自己吓自己!有蛇怕啥,正好逮了给你爹泡药酒!”
他凑近一步,眼神里带着怂恿的光芒,“上回你不也亲口跟我说,塔东背阴处那片洼地,荠菜长得绿油油、肥嘟嘟,一片叶子有巴掌那么大?”
“俺……俺是说过,”
阿牛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下去,
“可俺也就是前些天捡柴火时,听别人说的,没敢凑近细看……俺娘说凑太近怕不安全……”
此时,一阵风恰从古塔方向吹来,撩得树叶沙沙作响。
那古塔离得不远,灰黑色的塔身静静矗立在渐浓的暮色里,塔檐上挂着的几枚残破铜铃,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发出细碎又干涩的“咯吱”声。
听得人心里莫名发紧。
林承启见状,故意激他:
“哦——原来某人是怕了呀?行行行,那你自个儿在这慢慢拔草吧,我可得去摘那又大又嫩的荠菜去了!”
说完作势转身要走。
“谁、谁怕了!”
阿牛被这一激,脸涨得通红,眼看林承启真要独自去了,又担心他真遇上危险,更怕回去没法跟自己娘交代猪草没打满的事。
他跺了跺脚,心一横,最终还是快步跟了上去,嘴里却还不忘嘟囔着:
“等等俺!……俺、俺可不是怕!俺是怕你毛手毛脚,再掉哪个坑里!”
两人说着,沿着田间小路往塔林方向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边田里,还有几个晚归的农人正弯腰收拾农具。
林承启先跑到塔基附近的一片荒垄边,裤脚立刻沾满了苍耳刺球。
他回头见阿牛蹲在田垄边,不知道在磨蹭啥,便喊道:
“阿牛!你娘让你打猪草,可不是来玩儿的!”
阿牛用草棍拨拉着蚂蚁洞,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左门牙缺了半颗,说话漏着风:
“俺…俺瞧它们搬家哩!昨儿冯伯在经幢下采茵陈时说,蚂蚁搬家,天要下雨…”
“听他瞎说!”
林承启顺手揪了根狗尾巴草叼着,“上回他说塔里有白毛狐狸精,害你尿炕三天!赶紧的,再磨蹭天都擦黑了!”
一阵风刮过塔林,草叶乱响,塔上的破铃铛也跟着“咯啦咯啦”地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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