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的心猛地一沉。左手缺指——那是蹇家豢养的“断指匠”的标记,当年靖难之役时,这些人专做破坏敌军器械的勾当。他快步走到船舷边,望向码头尽头的芦苇荡。那里停着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船头立着个高瘦的身影,正往江面上撒网,网绳抖动的频率,竟与火炮的装弹节奏一般无二。
“王景弘,”郑和的声音冷得像江风,“传我命令,所有炮栓、火药桶、引信,全部重新检查,由赵铁匠亲自带队,每样东西都要刻上工匠的私章。”他顿了顿,补充道,“再派五十名亲兵,围住那片芦苇荡,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江风突然变大,吹得宝船的帆布“啪”地展开一角。郑和抬头望去,只见最中间那艘旗舰的主帆上,工匠们正用金线绣最后的“明”字。阳光透过丝线,在甲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
“丝绸舱的防潮漆到了!”码头上有人高喊。只见两艘快船冲破晨雾,船头插着郑和的令牌,帆上的“郑”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张仁心不知何时也登上了船,正指挥医工们将新到的药膏装箱。他见郑和望着帆布出神,走过来低声道:“大人,昨日在伤兵营,听到那些断指匠的同乡说,他们收了钱,要在船队起航前‘让几门炮哑掉’。”他从药箱里取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半块啃过的麦饼,饼馅里混着细小的铁屑,“这是从一个匠人的炊饼里发现的,他们怕是想用铁屑磨损炮膛。”
郑和捏起那铁屑,放在指间捻了捻。铁屑锋利得能划破皮肤,显然是特意打磨过的。“把所有炊饼、干粮都重新检查,”他道,“让伙夫用磁铁在面团里过一遍。”
夕阳西沉时,最后一箱瓷器被搬进了“长宁号”的货舱。林文远满头大汗地跑来,手里举着本账册:“大人,最后一批龙井茶到了!用锡罐封着,每层都垫了樟木板,别说虫蛀,就是潮气也进不去!”他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您瞧,这是波斯商人预订的‘雨前龙井’,说要用来换他们的龙涎香,一斤换一两呢!”
郑和接过账册,目光却被江面上的景象吸引——十二艘宝船已并排泊在港内,桅杆如林,直插暮色。最外侧的“威远号”正在试航,船尾的“帅”字旗在风中舒展,旗角扫过水面,激起的涟漪里,映着满天的晚霞,像泼洒的胭脂。
“王兄,”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这些船能经得起印度洋的风浪吗?”
王景弘望着那些鼓起的帆,像望着一群展翅的白鸟:“大人忘了?这些船的龙骨是用云南的金丝楠木做的,泡在水里三年都不会朽。再说,咱们的水密舱,就是船底破了个洞,也只会进半舱水,沉不了。”
郑和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刀。那刀鞘上的龙纹已被摩挲得发亮,刀柄处还留着当年朱棣握过的温度。他知道,此刻的刘家港,每一根缆绳的颤动里都藏着秘密——断指匠的铁屑,漏了漆的丝绸舱,混着盐的糙米,还有芦苇荡里那艘撒网的乌篷船……但他更知道,当这些船扬起帆,所有的阴谋都会被海风撕碎。
“传令下去,”他转身对亲兵道,“明日卯时三刻,祭江,起航。”
江风突然转向,吹得旗舰的帆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在应和他的话。远处的更夫敲了亥时的梆子,声音在江面上荡开,惊起栖息在桅杆上的夜鹭。郑和望着那些在暮色中渐成剪影的宝船,忽然想起年少时在燕王府,朱棣指着一幅海图说的话:“海比陆地大,能装下整个天下。”
如今,他终于要带着这“天下”,驶向那片更广阔的海了。而码头尽头的芦苇荡里,那艘乌篷船的舱底,正藏着一封写给三佛齐华侨的密信,信末画着个小小的龙纹——与建文帝当年的御座纹章,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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