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县长办公室里。
陈耀庭坐在刘振华对面，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他指尖夹着的半截香烟兀自燃烧，青烟袅袅，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刘振华县长，这位大槐树村改革项目的坚定支持者，此刻脸上也带着深深的疲惫，但那双睿智的眼睛依旧犀利。
他静静地听着陈耀庭的汇报，从赵一苇意外落水、病情危急，到县医院医生强烈要求转院，再到赵德海那番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刀锋的话语。
陈耀庭将每一个细节都还原得无比清晰，尤其是赵德海那“组织原则”、“同志生命安全”的重压，以及那无声踢回来的烫手山芋。
“……最后，只能立刻安排转院省人民医院，救护车一路呼啸，赵德海亲自跟车护送。”
陈耀庭狠狠吸了一口烟，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憋闷都吐出来，
“刘县长，我……事情办砸了。赵一苇出事，转院省城，动静太大，纸肯定包不住火。
赵德海这一手，不仅坐实了我们工作的严重疏漏，更把事件推向了不可控的方向。王书记那边……”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王利民书记作为县里相对保守一派的代表，绝不会放过这个攻击改革派、攻击刘振华的绝佳机会。
刘振华没有立刻接话，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慢慢啜了一口浓茶，目光落在袅袅上升的烟雾上，似乎在复盘整件事情。
片刻后，他放下茶缸：“耀庭，你做得对。”
陈耀庭猛地抬头，有些错愕地看着刘振华。
“人命关天，尤其是赵一苇同志这样年轻有为的技术骨干，更是耽误不得！”
刘振华看着他，认真说道。
“当时那种情况，别说赵德海把话说到那份上，就算他不说话，你也必须当机立断，该转院转院，该抢救抢救！这是底线，也是我们作为党员干部的基本责任。
什么项目影响，什么政治后果，在同志的生命面前，都得往后靠！这一点，你坚持住了，很好！这证明你陈耀庭心里那杆秤，没歪！”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领导者特有的担当和魄力，肯定了陈耀庭在巨大压力下保住的底线。
陈耀庭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刘县长，我……”
刘振华抬手止住他的话，眼神锐利依旧，却多了几分深沉的考量。
“事情发生了，影响肯定有，而且不会小。王书记那边，还有市里某些一直盯着我们改革动作的人，必然会借题发挥，这一点，我们有心理准备。”
他将头扭向窗外，仿佛在在跟自己说话：
“改革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磕磕绊绊，甚至摔跟头，都是在所难免。
关键是什么？是摔倒了能不能爬起来，能不能把坏事变成好事，能不能在困难中找到突破的契机！”
他话锋一转，目光炯炯地看向陈耀庭：“赵德海这个人，是个关键。农业局这块阵地，对我们将来的计划至关重要。
一旦刘二贵的大棚试验成功，我们要在全县推广设施农业、搞活农村经济，没有农业局在政策、技术、资金上的全力配合和支持，那是寸步难行！
赵德海在农业局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他要是明里暗里使绊子，我们的阻力会成倍增加。”
陈耀庭眉头紧锁：“刘县长，您的意思是……争取赵德海？可这次的事情，恐怕让他对我们，尤其是我，恨之入骨了。他女儿差点……”
“耀庭，看问题要看本质，也要看长远。”
刘振华嘴角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赵德海是王利民那条线上的，这没错。但他首先是个父亲！女儿差点没了命，他比谁都心疼。
他今天在医院那一套话术，是政治手段，是施压，是自保，也是为将来可能的清算埋下伏笔。
但核心是什么？是赵一苇！他最终的目的，是确保他女儿平安无事，是给他女儿讨个说法！”
刘振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话语却更加清晰有力：“所以，我们的突破口，恰恰就在赵一苇身上。”
陈耀庭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有些困惑：“赵一苇？她是当事人，又是赵德海的女儿……”
“对，正因为她是当事人，是赵德海的心头肉，才是最好的桥梁！”
刘振华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富有洞察力，
“赵一苇同志，是刚毕业的农林学院高材生，正儿八经的专业人才。她对你们大槐树村搞的这个大棚项目，是什么态度？
我听说，她下去这些天，热情很高，天天泡在地里，跟刘二贵他们搞得很熟？”
“是的！”陈耀庭立刻点头，回忆道，
“这姑娘很不一样，没半点娇气，是真干实事的。她对大棚种植的技术非常上心，提了不少好建议，刘二贵他们都很服她。
出事前，我去查看受灾情况，她还跟我讨论过引进新品种和优化灌溉的事，眼睛都是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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