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海瑞被张烨这番连消带打、有理有据的反驳噎得一滞,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匠人,言辞如此犀利,且似乎…并非全无道理。但他信念坚定,岂会因三言两语动摇?他脸色涨红,正要继续驳斥。
“海大人,张公子,请息怒。”一直沉默的苏婉清忽然开口,她端来两碗清水,分别放在张烨和海瑞身旁的小几上,声音清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二位皆是有识之士,只是立场不同,所见自然有异。海大人心系黎民,不欲见物力虚耗;张公子匠心独运,欲传技艺之美。何不各退一步?海大人明察,我‘珠华阁’所有交易,皆按律纳税,账目清晰,绝无欺行霸市、哄抬物价之举。张公子亦常言,器物虽小,亦可载道,劝人向善向美,未必不是教化之功。”
她这番话,既不否认海瑞的忧民之心,也肯定了张烨的匠人之道,更摆出了守法经营的事实,将激烈的理念冲突,巧妙地拉回到了现实的规则框架内。
海瑞看了看碗中清澈的井水,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目光清澈、言辞得体的少女,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几分。他哼了一声,目光再次扫过院内那些他视为“玩物”的木器,最终落在张烨脸上,语气依旧生硬,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巧言令色!即便尔等守法经营,此风亦不可长!本官会盯着你们的!若有一日,尔等敢行不法之事,或因此物引发出更大奢靡弊端,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说罢,他深深看了张烨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貌牢牢记住,然后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大步离去,那挺直的背影,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刚硬。
院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小院内重归寂静,只留下方才那场激烈交锋的余波,在空气中隐隐震荡。
张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也出了一层细汗。与海瑞争辩,比面对严世蕃更耗心神,因为后者是利益的博弈,而前者,是信念与价值观的直接冲撞。
苏婉清轻声道:“公子,这海主事…似乎并非完全不讲道理之人。”
陆刚也沉声道:“此人虽迂腐,却是个直臣,日后打交道,需得更谨慎些。”
张烨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海瑞的出现,意味着“珠华阁”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存在,它开始触碰到了这个时代关于“义利之辨”的敏感神经。未来的路,除了要应对严世蕃的贪婪,还要面对来自海瑞这类清流官员的道德审视。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件蕴含着数学之美的黄杨木计算尺,目光变得愈发坚定。无论如何,他选择的这条“技以载道”之路,绝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质疑而动摇。
只是,他并未察觉,在海瑞拂袖离去的那一刻,这位以刚直着称的“海笔架”,在跨出院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在那件紫檀“百鸟朝凤”摆件上,停留了那么一瞬。那繁复精巧、栩栩如生的雕工,似乎与他认知中纯粹奢靡的“玩物”,有着某种细微的差别。这一丝难以言喻的差异感,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微尘,虽未激起波澜,却已悄然沉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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