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海刚峰？！”
这个名字如同一声闷雷，在车马店狭小的房间内炸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张烨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与凝重。
海瑞！那个以刚直不阿、近乎不近人情着称，连嘉靖皇帝都敢直言批评的“海笔架”！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派到东南这潭浑水里来？是徐阶的借刀杀人？是严世蕃的驱虎吞狼？还是……嘉靖皇帝觉得局面还不够乱，特意投下的一块能砸碎所有盘算的“巨石”？
苏婉清在京中的密信从未提及此事，要么是任命极其突然，保密极严，要么就是有人刻意封锁了消息，直到海瑞快到浙江才放出来，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消息确切？”张烨放下茶杯，声音低沉。
“千真万确！杭州传来的消息，海巡按的仪仗已在巡抚衙门落脚，随行仅仆从数人，文书若干，轻车简从，但其人……所到之处，地方官员无不战战兢兢。”护卫语气肯定。
房间内一片寂静。海瑞的到来，彻底打乱了东南已然脆弱的平衡。他不属于任何派系，只认死理，只尊律法，眼中揉不得沙子。无论是“观潮人”的阴谋，四海货栈的非法贸易，严党在东南的爪牙，乃至张烨自己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操作，在海瑞那面“照妖镜”前，都可能无所遁形！
“麻烦了……”一名护卫低声嘟囔，“这位海青天一来，怕是倭寇都要讲《大明律》了。”
张烨在房中踱步，脑中飞快权衡。海瑞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许能借他之手，斩开东南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甚至逼出“观潮人”的破绽；用得不好，很可能先被这把锋利的剑伤到自己，甚至为真正的敌人做了嫁衣。
“海瑞此来，首要目标是查办冯保遇刺案和清理私贸。”张烨停下脚步，眼神锐利，“这与我们的目标，在表面上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是一致的。”
他看向手下众人：“传令下去，我们的人，从即刻起，所有行动务必谨言慎行，严守大明律例，不得有任何逾越之处！尤其是与四海货栈、市舶司接触时，更要小心，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在海瑞手中！”
“东家，那我们还要去普陀山吗？”护卫头领问道。
“去！必须去！”张烨斩钉截铁，“海瑞的到来，可能会吸引‘观潮人’和各方势力的注意力，对我们而言，或许是行动的机会。但计划需变。”
他沉吟道：“我们不再暗中潜入，而是……光明正大地去！”
众人皆是一愣。
张烨解释道：“以钦差‘巡海理榷使’的身份，巡查海防，体察民情，前往佛教圣地普陀山进香祈愿，合情合理。如此，既可避开海瑞初来乍到、必然严厉的审查目光，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让‘观潮人’投鼠忌器，不敢在明面上轻易动我。”
他这是要借势，借自己钦差身份的“势”，去对冲海瑞带来的“势”，同时将自己置于相对安全的明处。
“立刻准备拜帖和仪仗，明日一早，先行拜访宁波府衙和市舶司衙门，履行公务，表明行踪。然后，再择日前往普陀山！”张烨下令。
翌日，镇海卫城和宁波府城因两位“钦差”的先后将至而暗流汹涌。张烨摆出全副仪仗，大张旗鼓地拜会了宁波知府和暂领市舶司事务的副提举太监。
知府是个滑不溜手的老官僚，对张烨恭敬有加，言辞间却滴水不漏，只反复强调地方安宁、商贸有序。那位副提举太监则面色惶恐，眼神闪烁，对冯保遇刺一案语焉不详，对四海货栈更是避而不谈，显然已被吓破了胆，或者早已被某些势力控制。
张烨也不深究，履行完表面程序，便提出欲往普陀山进香，为陛下、为海疆祈福。知府自然无有不从，甚至还主动提出派兵护卫，被张烨以“不敢劳烦地方，自有亲随”为由婉拒。
就在张烨结束拜访，准备返回镇海住所时，一名市舶司的低级书吏，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塞给张烨随行护卫一张折叠的纸条。
回到车马店，张烨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海巡按已密查‘四海’，恐触动‘观潮人’逆鳞，东南或将有变。小心‘借刀杀人’。”
落款是一个模糊的墨点。
张烨心中凛然。这书吏显然是冯保留下的暗桩，或者是对现状不满的知情人。他的警告印证了张烨的猜测——海瑞的雷厉风行，很可能迫使“观潮人”提前发动，或者采取更极端的措施来掩盖痕迹。而“借刀杀人”，既可能是指“观潮人”借海瑞这把刀来除掉张烨这样的绊脚石，也可能是指有人想借“观潮人”或倭寇之手，除掉海瑞这个最大的变数！
局势瞬间变得无比微妙而危险。
当晚，张烨正准备歇息，养精蓄锐以备明日前往普陀山，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连续不断的“哒…哒…哒…”声，像是石子有节奏地敲击着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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