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李寡妇来观里还愿后,我心里便揣着一桩事。
这桩事,像一粒被茶水浸泡开的茶叶,在我心湖里沉沉浮浮,舒展开细密的纹路,散发出既清冽又醇厚的气息。
我心里清楚,那个在背后搅动风云,将一场泼天大祸化于无形的“贵人”,是苏世安。
可我没有证据。
他做得太干净了。干净得像雨后被洗过的天空,除了青,便再无他物。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县太爷的“秉公办理”,指向了孙主簿的“咎由自取”,指向了钱老三的“恶有恶报”。
这是一出完美的话本戏,人人称快,皆大欢喜。
只有我,那个点燃了引线的人,知道这台戏的背后,站着一个怎样不动声色的执笔者。
我需要一个答案。
或者说,我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个确认。
确认我心中的猜测,确认我感受到的那份庇护,不是我的凭空臆想。
于是,三日后,我又去了竹苑。
这一次,我没有带什么文房四宝,也没找什么借口。我就是想见他。
约定的地点,不在那间雅致的茶舍,而在竹林外,那条蜿蜒流淌的小溪边。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溪边有几块被水冲刷得光滑圆润的大石,他择了一块最大的,在上面摆下了一套小巧的茶具。
一炉红泥小火,炭火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铜壶里的山泉水,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衣袂被溪边的微风轻轻拂动。他盘膝而坐,正垂眸专注地烫洗着茶杯,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从容。
阳光穿过竹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融化在这片山水里。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石块上坐下,没有说话。
他也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嘴角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算是打了招呼。
我看着他。
看他用竹夹夹起滚烫的茶杯,看他将上好的“雀舌”投入紫砂壶中,看他提起铜壶,高冲低泡,一缕白色的水汽混着茶香,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清隽的面容。
周遭很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溪水流过石头的“潺潺”声。
这片刻的宁静,让我那颗有些浮躁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可心沉下去了,那个问题,却又浮了上来。
我看着他将第一泡茶水淋在茶宠上——那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小貔貅,然后才重新注水,为我二人斟上茶汤。
琥珀色的茶汤,在素白的瓷杯里,清澈见底。
他将其中一杯,用两指捏着,轻轻推到我的面前。
“尝尝,”他的声音温润如玉,“雨前新摘的,山里一位老茶农所赠。”
我端起茶杯,杯壁的温度,恰到好处地传到指尖。
我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沿,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脸上。
时机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尽量听起来像是随口闲谈的语气,开了口。
“苏公子,”我看着他,“你可知镇上钱老三那事……后来怎么解决得如此顺利?我听李寡妇说,不仅铺子拿了回来,钱老三还赔了一大笔钱,灰溜溜地走了。她还说……是有贵人相助。”
我说完,便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他会如何回答?
是惊讶?是装傻?还是会矢口否认?
然而,什么都没有。
苏世安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甚至连端着茶杯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听完我的话,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目光迎上我的,清澈而坦然。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我的问题,不是一句试探,而真的只是一个晚辈对世事的好奇。
片刻之后,他才端起自己的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
氤氲的茶气,模糊了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是么?”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许是哪位路见不平的义士,看不惯这等腌臜事,出手了吧。”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拿起茶壶,又为我续了些茶水。
壶嘴倾斜,热茶入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又或许是……”他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恶人行事多了,总会踢到铁板,自有收拾他的人。你不也常听你师父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么?”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一切都推给了虚无缥缈的“义士”和“天道”。
可我的心,却在他这一番话里,彻底落了地。
他没有承认,可他,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用一种更高级的方式,告诉了我答案。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茶烟的缭绕中,显得有些不真切,却又无比温暖。他看着我,目光深邃,仿佛能洞穿我所有的伪装和心事。
“总之,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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