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不忍,也实在不能,在燕珩的牌位前,对着这样一个女子,问出那些咄咄逼人的话。
谢若蘅没应声,只是转身,朝着山道深处走去。风卷起她的衣袂,素白的裙角翻飞如蝶,明明是单薄的背影,却硬是走出了几分孑然的坚韧。
“你跟我来。”她的声音随风飘来,清冽如泉。
暮色沉沉,山风穿亭而过,卷着草木的清冽气息。谢若蘅凭栏而立,目光远眺着连绵起伏的青黛山峦,亭台地势高峻,眼底的景致便生出几分居高临下的苍茫来。
萧若风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挺直却略显单薄的背影上,声音温和里藏着几分探询:“嫂嫂特意引若风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谢若蘅没有回头,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石栏,语调清淡,却字字直切要害:“你跟到这里,心里不也揣着想问的话吗?”
萧若风一怔,旋即颔首,语气添了几分郑重:“若风确实有一事不明——嫂嫂为何要对林家下手?可是林家得罪了嫂嫂?”
“这里不是景玉王府,你兄长也不在。”谢若蘅终于转过身,眉眼间凝着一层淡淡的疏离,“不必叫我嫂嫂。”
她顿了顿,眸光冷了几分,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锋芒:“林家没得罪我,不过王府里那位林姨娘,倒是在大婚当晚,给我送了一桌能叫女子终身不孕的菜。”
风掠过亭角,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她面上无波,心里却翻涌着几分冷意——她本就无心为萧若瑾诞育子嗣,可生不生,是她的选择,轮不到旁人替她做主。
萧若风闻言,心头猛地一沉。后宅阴私他并非不知,可这般狠辣的手段,竟用在一个被迫出嫁的女子身上,叫他瞬间愧意丛生。这门婚事本就是皇室强扭的瓜,如今又让她遭此折辱,他这个促成者,难辞其咎。恍惚间,他又想起燕珩当年提及她时的得意模样,原来这位尚书府嫡女,绝非世人眼中娇弱的大家闺秀,她骨子里藏着的锋芒与韧劲,竟比许多男子还要凛冽几分。难怪燕珩倾心,难怪燕老侯爷允婚——燕家主母的位置,原就该是这般有风骨的女子来坐。
“你……若蘅姑娘,是受委屈了。”萧若风喉结滚动,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改了称呼,避开了那声生分的“谢”字,只唤她的名字。
他望着她眼底未散的寒意,郑重承诺:“若蘅姑娘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告诉兄长。”
“随便。”谢若蘅淡淡应声,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在意。萧若瑾知不知道,于她而言,本就没什么要紧。
萧若风松了口气,旋即又问:“若风想知道的,已经问完了。不知若蘅姑娘引我来此,是有什么话要问?”
谢若蘅抬眸看他,目光锐利如锋:“第一个问题——听说这门婚事,是你进宫向陛下替景玉王求来的。我谢若蘅,可曾有半分得罪过你?”
萧若风心头一滞,所有的辩解都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郁的道歉:“若蘅姑娘,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
谢若蘅轻轻嗤笑一声,笑意里却满是凉薄:“你们拿我填易文君的窟窿,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你们觉得,易文君她配吗?”
她与易文君自幼相识,同在天启城长大,也曾怜悯过她身陷牢笼的苦楚。可这些年看下来,她只觉得失望——那女子所求的自由,从来都等着旁人施舍,等着旁人来救。
“若蘅姑娘息怒。”萧若风连忙开口,试图缓和气氛。
他望着她眼底的冷意,斟酌着词句劝道:“若风听闻,兄长待你素来敬重疼爱。燕珩去世多年,若蘅姑娘,你该朝前看,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燕珩若是泉下有知,见你这般沉寂痛苦,定也会心疼,定不会愿你困在回忆里,蹉跎此生。”
“敬重疼爱?”谢若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眉眼间的讥诮更甚,“我与你兄长,大婚至今,什么都没发生。”
这话落在萧若风耳中,无异于惊雷。他只知兄长日日宿在她的院中,竟不知内里竟是这般光景。
风卷起亭外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石地上。谢若蘅望着远山,眸光里漫过几分茫然,却又迅速被坚韧取代。她不是没想过逃离,只是燕家如今只剩燕老侯爷一人,她不能因自己的任性,连累了整个燕家。至于谢家……大不了,就让父亲将她从族谱上除名,从此,谢若蘅只是谢之尧的女儿,不是谢家的女儿。
她收回目光,看向萧若风,语气骤然恳切,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不管你和你兄长的谋划最终成不成,我都要离开。我不指望你帮我,也不求你不阻拦我——毕竟,萧若瑾是你的亲兄长。我只求你一件事。”
她顿了顿,字字清晰,带着几分哀求,几分决绝:“未来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不要对燕家下手,燕家军,绝不可拆解。”
“燕家立足北离百年,世代忠君,天然亲近萧氏皇族。”她眼底泛起一层薄红,声音微微发颤,却依旧挺直着脊背,“我不希望,燕家落得和叶家一样的下场。”
这也可能是她能为燕珩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了。
萧若风望着她泛红的眼角,望着她明明脆弱却强撑着的模样,心头的愧疚与欣赏交织着,翻涌得厉害。他沉默片刻,如实道:“燕家的忠心,我自然知道,我也会尽力保全。只是燕家军……恕若风直言,燕珩已逝,燕家如今无继承人,待燕老侯爷百年之后,这支铁骑,终究是要归于皇室手中的。”
这是皇室与燕家心照不宣的默契——燕老侯爷不肯过继嗣子,太安帝也从未过问,不过是等着时日到了,顺水推舟。
谢若蘅却骤然蹙眉,语气坚定:“燕伯父自有他的安排,你们,不能干预。”
她知道,燕老侯爷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在他心里,只有燕珩一个儿子,旁人,谁也不配占了燕家继承人的位置。
萧若风望着她眼底的执拗,望着她为燕家殚精竭虑的模样,终究是软了心肠。他轻叹一声,郑重颔首:“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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