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出乎意料的是团里的“老板娘”——闫学晶。她是林越的妻子,年轻时是闻名一方的旦角,后来嗓子不如从前,便协助林越管理剧团,偶尔也登台。闫学晶性格爽朗大气,艺术眼光极高,在团里威望很重。有一次排演一出旦角反串老生的戏《楼台会》,原定的演员临时有事,闫学晶看了一圈,手指一点:“遂之,你来试试梁山伯。”
众人都是一愣。沈遂之硬着头皮上。他收敛起属于“沈遂之”的稚嫩,调动起灵魂里李可对角色深刻的理解,将梁山伯那份书生的儒雅、迂腐的痴情、得知真相后的悲恸,层次分明地展现出来。与闫学晶扮演的祝英台对戏时,竟能不卑不亢,情感投入,唱念做打丝毫不落下风。
一段唱罢,闫学晶眼睛亮了,拍手道:“好!有骨头有肉!味儿正!”她走到沈遂之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小子,以前跟谁学的?这老生劲儿,不像你这个年纪该有的。”
沈遂之心里一紧,垂下眼:“瞎琢磨的,跟铁岭的师傅,还有团里老先生们偷学的。”
闫学晶没深究,只是笑道:“是个有心的。以后有空,多跟我搭搭戏,我给你说说这旦角和老生对戏的门道。”
从此,沈遂之偶尔也有了和老板娘“搭一副架”的机会。闫学晶经验老到,善于点拨,往往几句话就能让他茅塞顿开,表演更上一层楼。能和老板娘搭档,无形中提升了他在团里的地位,也引来了更多关注,其中不乏复杂的目光。
沈鹤对沈遂之能和闫学晶搭档羡慕不已,但他更多的心思,还是系在沈春阳身上。两人搭档越来越默契,沈鹤在台上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沈春阳一笑,或者听到她一句轻轻的夸奖。少年人情窦初开的心事,在汗水和油彩的掩盖下,清晰可见。沈春阳对他的态度,也渐渐从同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亲昵和依赖。
沈遂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像一个手握残缺剧本的观众,看着舞台上最重要的两位主角,正按照既定的命运轨迹缓缓靠近、交织。而他这个意外闯入的变量,被推到了舞台的另一侧,与前辈大家同台,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同样充满未知的戏份。
排练厅的灯光总是亮到很晚。沈遂之常常独自加练,汗水浸透练功服。不远处,沈鹤正手舞足蹈地给沈春阳讲着什么笑话,沈春阳掩着嘴,笑得肩膀轻轻抖动,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窗外,是长春深冬无边的黑夜,和远处零星闪烁的、属于九十年代末城市的灯火。
沈遂之收起功架,默默擦汗。他知道,在这个更大的江湖里,他们的故事,才真正开始。而前路漫漫,台下的观众,时代的浪潮,远比任何一个戏台都要广阔和莫测。他握了握拳,掌心有薄茧,也有属于这个年轻身体的温度。无论如何,戏,还得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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