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犹豫,他仰头,将杯中残余的液体一饮而尽。烈酒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直烧进胃里,瞬间点燃了某些蛰伏的东西。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空茫,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烟雾和人影,望向了某个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更辽远也更荒芜的所在。
手指落在琴弦上,流淌出的并非任何已知的、属于“沈遂之”的旋律,甚至不是任何戏曲的过门。那是一段极其简单、带着明显西北风骨与草原苍凉气息的民谣 riff,几个和弦循环往复,质朴、宽阔,甚至有些粗粝,像旷野上刮过的风。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酒精和某种决绝心绪的催化下,翻涌而上。刀郎……那个在他前世生命尾声时,以其沙哑苍凉的嗓音和直击人心的词曲,刮起过一阵旋风的歌手。一首并不算最热门,却在他灵魂深处留下过划痕的歌——《翩翩》。
他没有用刀郎那沙哑的嗓音,也没有用任何流行唱法。他开口,用的是纯正的、韵味醇厚的京剧程派青衣腔!声音拔地而起,清越、哀婉、幽咽,带着水磨般的细腻与穿透力,将那原本直白叙事的歌词,瞬间裹挟进一个全然不同的、充满古典悲剧美学的意境之中。
“谁不是——”
“错过了——”
“四下无人的街——”
……
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精心雕琢,吐字归韵,气息控制妙到毫巅。简单的民谣和弦在他指尖成了背景的底色,衬托得那青衣腔越发孤绝凄美。他唱的已不是原曲中都市男女错失的情缘,而更像是一个古老灵魂在时间长河畔的顾影自怜与无尽怅惘。尤其是唱到“你挽着我的手,走在去年天气旧亭台……”时,他巧妙地运用了青衣的“嗽音”和“气声”,将那种物是人非、触景生情的伤感,演绎得丝丝入扣,催人心肝。
当唱至副歌部分“可是啊——”
“翩翩——”
“何须怨杨柳——”
……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拔高炸裂,反而向内收束,运用了程派特有的“云遮月”唱法,声音仿佛蒙上一层氤氲水汽,情感在极致的克制下汹涌澎湃,那种繁华落尽、往事不可追的苍凉与释然(或者说,无奈的释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卡座,甚至让不远处的其他客人都停下了交谈,愕然望来。
周迅早已坐直了身体,手里的酒杯不知何时已放在桌上。她微微张着嘴,夹着新点燃的烟却忘了吸,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疏离、三分锐利的眼睛,此刻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种被彻底击中灵魂核心的、近乎颤栗的激动。她看着光影中那个闭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用声音构筑的世界里的年轻男子,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他。
卡座里的其他人,无论是见多识广的导演、言辞犀利的编剧,还是自诩先锋的音乐人,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宋柯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愕然,到惊讶,再到一种混杂着自豪与不可思议的复杂情绪。那位先前质疑“融合”的实验音乐朋友,嘴巴微张,眼神发直,仿佛目睹了一场小型奇迹。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泛音在吉他的共鸣箱里缓缓消散,融入酒吧低回的冷爵士背景中。沈遂之缓缓睁开眼,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呼吸略促,眼底却是一片燃烧后的沉静与清澈。他放下吉他,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演唱只是随手拂去了肩上的灰尘。
死寂。
然后,“啪。”
周迅抬手,轻轻鼓了一下掌。声音不大,在寂静中却异常清晰。紧接着,她像是忍不住,又鼓了一下,然后,掌声变得连续、用力,毫不吝啬。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沈遂之,眼睛里那层惯常的疏离与倦怠被一种炽热的光芒彻底烧穿,那光芒里有惊叹,有激赏,有棋逢对手般的兴奋,还有一种艺术家发现绝世璞玉时的、近乎贪婪的珍视。
其他人如梦初醒,掌声、倒抽冷气声、低低的“我操!”轰然响起,瞬间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沈遂之迎着周迅那毫不掩饰的、灼人的目光,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将吉他轻轻靠回书架边。那杯烈酒的余温还在胸腔里燃烧,混合着释放过后的轻微虚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挣脱了某种无形束缚的快意。
那一夜,在后海深处这间不起眼的酒吧里,二十岁的沈遂之,用一杯酒、一把旧吉他,和一段穿越了两世时光、糅合了西北旷野与江南烟雨、杂糅了市井民谣与程派幽韵的即兴“破坏”与“重建”,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惊世骇俗”。而三十岁的周迅,作为这场即兴奇迹最直接、最震撼的见证者,她眼中燃起的那簇火,或许就此,成为了照亮沈遂之未来某段更加狂野不羁、也更加深不可测的艺术航程中,一枚危险而迷人的航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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