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是首先苏醒的感觉,并非来自某一处伤口,而是弥漫于四肢百骸,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拆开又勉强拼接回去。紧随其后的是冰冷,一种浸透骨髓的潮湿寒意。
唐御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让他险些再次呕吐。
入目的并非大学图书馆那明亮整齐的书架,也不是宿舍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低矮、压抑,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潮湿的泥土、腐朽的木材、某种燃烧劣质炭火的呛烟,以及……一丝隐约的粪便臭味。
他躺在一个狭窄肮脏的巷角,身下是冰冷粗糙的碎砖石和泥泞。身上的羽绒服、牛仔裤、运动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粗糙硌人的粗麻布衣,单薄得难以抵御这深秋的寒气,而且散发着一股酸馊气。
“这是……哪里?”他挣扎着想坐起,浑身却酸软无力,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记忆如同断片的胶片,最后停留在他正在图书馆古籍部,对照着一份唐代天宝年间京兆府户籍档案的影印本,撰写关于安史之乱前关中社会结构的论文。窗外电闪雷鸣,一道极其刺眼的闪电过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难道……遇到了事故?被绑架?恶作剧?
然而,周遭的一切残酷地否定着他的猜测。
他扶着湿滑的墙壁勉强站起,探出头向巷外望去。
刹那间,时空仿佛被一只巨手粗暴地撕裂又重组。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土路,被车轮和脚步碾压得凹凸不平,积着浑浊的污水。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土木建筑,高低错落,大多低矮古朴。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听不懂的方言,穿着各色古装的行人摩肩接踵,有宽袍大袖的文人,有短衣打扮的劳力,还有胡商模样的人牵着骆驼缓缓走过。远处,巍峨的城墙和雄壮的城楼轮廓在灰霾中若隐若现,那形制、那气度……
唐御的心脏骤然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作为历史系研究生,他对眼前景象的熟悉感,远胜于陌生感。这建筑风格,这服饰特点,这城市布局……
“长……安?”他难以置信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
他,唐御,一个研究隋唐史的研究生,竟然……可能……穿越回了唐朝?
强烈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寒冷和饥饿很快将震惊压了下去。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他摸了摸身上,那身粗麻布衣的怀里,只有一枚小小的、边缘粗糙的开元通宝,冰凉地贴着他的皮肤。这就是全部家当。
他必须搞清楚现在的具体时间。天宝年间?安史之乱……发生了吗?
他踉跄着走出小巷,融入街上的人流。周围的人对他投来或漠然、或好奇、或略带嫌恶的目光。他这身破烂打扮和茫然失措的神情,显然与这帝都的繁华(尽管这繁华之下暗流涌动,他能敏锐察觉)格格不入。
他试图倾听路人的交谈,口音晦涩难懂,但连蒙带猜,结合那些词语碎片——“圣人了”、“县衙”、“粟米价又涨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就是长安,而且极可能是在玄宗朝。
他需要信息,需要找到一个能交流、能获取信息的地方。图书馆员的本能让他想到了——书肆。
一路跌跌撞撞,躲避着横冲直撞的马车和呵斥的差役,忍受着饥肠辘辘,唐御终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坊角,找到了一家小小的书肆。门面狭窄,里面堆满了卷轴和少许线装书册。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戴着幞头、面容清癯的中年文人,正就着窗外的天光小心翼翼地修补一本旧书。
唐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举止看起来不那么怪异,他走到店门前,用尽可能标准的唐代官话(得益于他研究音韵学的底子)试探着开口:“先生请了。”
那店主抬起头,扶了扶幞头,打量了一下唐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眼前这年轻人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口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正”,眼神中也并非普通流民那般麻木,反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清明和困惑。
“何事?”店主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文人特有的疏离。
“请问先生,如今……是天宝几年?”唐御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心脏提了起来。
店主眉头微皱,似乎觉得这问题有些突兀,但还是答道:“天宝十载矣。小郎君莫非连这也不知?”天宝三年改“年”为“载”,这是研究唐史的基本常识。唐御心中巨震——天宝十载!公元751年!距离安禄山起兵的天宝十四载(755年),只剩下短短四年!
大唐的极盛之巅,也是崩塌的前夜!
巨大的历史洪流仿佛已经在他耳边发出了轰鸣的预兆。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问:“晚生……晚生自偏远之地而来,途中遭遇变故,失了路引文书,不知现今京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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