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四,晨。
细雪暂歇,灵武皇城勤政务本楼的飞檐上积着皑皑一层,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楼内偏殿,炭火虽旺,气氛却比室外更加凝重肃杀。小朝会刚散,几位重臣——李泌、崔圆、兵部尚书苗晋卿、御史中丞李峘等——被肃宗单独留下,显然有要事相商。
肃宗李亨端坐御案之后,面容较往日更为憔悴,眼窝深陷,但目光扫过下方臣子时,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他面前御案上,并排放着两份奏疏:一份是昨日御史弹劾唐御“勾结吐蕃、擅启边衅、行踪诡秘”的本章;另一份,则是李泌连夜起草、今晨呈上的为唐御陈情辩白并请功的密奏。
“昨夜,灵武城内竟有凶徒公然行刺朝廷命官。”肃宗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殿中每个人心上,“现场遗尸五具,皆是训练有素的悍匪。而今日朝会,又有御史弹劾职方司主事唐御。一夕之间,刀兵与笔墨齐飞,朕这灵武行在,倒是热闹得很。”
他目光先看向御史中丞李峘:“李卿,弹劾唐御,所据为何?可有实据?”
李峘年约五旬,面皮白净,是崔圆一系在御史台的得力人物。他出列躬身,不慌不忙道:“陛下明鉴。唐御奉使河西,确与吐蕃论泣陵过从甚密,有擅许利益、逾越职权之嫌。其自河西归来后,不先至职方司或朝廷复命,反而踪迹全无,李相公亦讳莫如深,此非行踪诡秘而何?臣风闻奏事,乃职责所在,意在提请陛下留意,防微杜渐。” 话说得滴水不漏,将“风闻”二字咬得清晰,既表达了立场,又未落下把柄。
肃宗不置可否,转向李泌:“李卿,唐御是你职方司的人。他人在何处?昨夜遇刺,又是怎么回事?你这为唐御请功辩白的奏疏,又怎么说?”
李泌出列,神色平静:“回陛下。唐御自河西历九死一生而返,身负重伤,且携有关乎边境安危、朝廷体制之绝密情报。为防消息泄露、保障其人安全,臣斗胆命其于隐秘处静养疗伤,并加派护卫。此乃职方司惯例,亦是战时不得已之举。至于昨夜遇刺,”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崔圆,“凶徒训练有素,手段狠辣,显非寻常盗匪,竟能准确找到臣为唐御安排的养伤之所。此事,臣已责成有司严查,必揪出幕后主使,以正国法,以安人心。”
他继续道:“至于唐御之功过。臣之奏疏已详陈其河西之行:揭破元载余孽勾结回纥、渗透吐蕃、私设‘红山匠作’营、图谋不轨之惊天阴谋;获取其与吐蕃内奸朗·达瓦勾结、以及可能伪造或窃取朝廷‘陇右观察处置使’官印之铁证;更凭借智勇,助吐蕃论泣陵节度使铲除内患,初步缔结共抗回纥、史思明之谊。此等功劳,岂是‘擅启边衅’四字所能抹杀?若功臣返朝,非但无赏,反遭弹劾刺杀,恐寒天下忠贞将士之心,亦令外藩耻笑我朝堂不明!”
李泌话语铿锵,引据扎实,最后一句更是直指要害。殿中一时寂静。
崔圆终于动了动,出列缓声道:“李相公爱护属下,言之切切,可以理解。然国法昭昭,功过须得分明。唐御与吐蕃交往细节、所许条件,是否尽在朝廷授权之内?其所获‘证据’,是否确凿无误,而非他人构陷?此皆需详查。至于遇刺一事,灵武城中流民溃兵混杂,或有宵小觊觎官员财物,亦未可知。李相公断言‘幕后主使’,似嫌过早。当务之急,是令唐御现身,接受有司问询,澄清疑点。若果然功大于过,朝廷自当褒奖;若有过失,亦需依法处置。如此,方显朝廷公正,亦堵天下悠悠之口。”
这番话以“国法”、“公正”为旗,看似中立,实则将压力重新引回唐御必须公开露面这一点上,且暗示李泌可能偏袒甚至伪造证据。
李泌立刻反驳:“崔相公所言,看似持中,实则谬矣!唐御所携情报,关乎隐秘战线及后续布局,岂能公然质询?此非澄清,实为资敌!凶徒所用军弩制式、行动章法,岂是寻常宵小所能为?‘影堂’之名,崔相公莫非未曾听闻?此等组织拿钱买命,横行不法,今日敢刺官员,明日是否就敢危及宫禁?依臣之见,当以昨夜刺杀案为突破口,彻查灵武城内所有来历不明的江湖势力及与其勾连之辈,整肃治安,方可言‘公正’!”
“影堂”二字一出,崔圆捻动念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滞,面色却依旧平静:“李相公既提及‘影堂’,想必有所线索?若有,当立刻交付有司查办。若无,凭空指摘,恐有污蔑之嫌。至于唐御所携情报之机密,”他转向肃宗,躬身道,“陛下乃天下之主,自有圣断。若果然紧要,或可于御前密室,由陛下亲信重臣共同勘问,如此既保全机密,亦能明辨是非。此乃老成谋国之道,望陛下察之。”
他将皮球巧妙踢给了肃宗,提议“御前密室勘问”,看似折中,实则暗藏机锋——若皇帝同意,李泌再无法以“机密”为由推脱;而参与“勘问”的重臣人选,势必又有一番争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唐制请大家收藏:(m.shuhaige.net)唐制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