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那个小小的、熟悉的院子终于被关在身后,插上门栓的瞬间,我重重吁出一口积郁在胸腔里的浊气,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还在胸腔里怦怦乱撞,像个被敲坏了的破鼓。巷子里胖子跌墙落瓜的闷响和骂骂咧咧好像还在耳朵边回荡,掺杂着那句阴魂不散的“明早一起”,在脑子里搅得天翻地覆。
院外的动静由远及近,是隔壁二麻子家院子里胖子压着嗓子的抱怨、摸索瓜瓤和瓦片的窸窣声,还有他那口音浓厚的嘟囔:“…娘的,张起灵那小子,绝对克我!胖爷我的瓜啊…我的脚脖子哟…”
然后是另一个脚步声。
极轻,带着一种沉静的、独有的节奏感,每一步都踩在尘土上,落下微不可闻的声响。由远及近,在院门口停顿了不超过三秒,极其短暂,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什么。
随即,“吱呀——”熟悉的声响,院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门轴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我立刻像被蝎子蛰了似的,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不敢再靠门板。黑暗中,眼睛死死盯着那条透进月光缝隙的院门。他回来了!他进来了!
他会干嘛?进来继续下午井边的追问?还是重申那个令人绝望的“一起”?或者干脆直接把我揪去田埂提前演练?!
预想中的破门而入或者低沉呼唤没有发生。
院门的缝隙悄然合拢了。那个脚步声在院子里停顿了一小会儿——方向大概是水井边?——然后转向了西屋那扇更加陈旧吱嘎作响的木门。
“吱——”开门。
“咔哒。”关门。
上栓的声音清晰传来。
整个院子瞬间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安静。隔壁二麻子家,胖子的哼哼唧唧也极其配合地低了下去,仿佛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睡觉了!谁都别出声!让关根同志好好思考他“明早”的伟大旅程!
这种过分的安静更像一张沉重的、浸透了墨汁的黑布,瞬间就兜头罩了下来。我站在院子的黑暗里,只有月光惨淡地勾勒出井台、水缸、墙角锄头的轮廓。西屋那扇紧闭的门,像沉默的黑洞,吸走了所有声息,也吸走了我脑子里仅存的那点思考能力。
“明早一起”这四个字,在黑夜里无限放大,每个笔画都带着张起灵那种不容置疑的冷硬质感。一起!一起干什么?去哪?插秧?看他插秧?顶着整个村“田埂侦察小队”的注目礼?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下午那种令人窒息的、汗水和肌肉线条轮番轰炸的近距离“工作指导”?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一股恶寒就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井水浇头还要透心凉!
疯了!绝对疯了!
西屋没有任何声音透出来。他甚至没出来洗漱!这更可怕!像是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凶兽,无声无息地积蓄着力量,只等天亮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不行!绝不能在院子里再待下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接受无声的煎熬和审判。我必须躲开!找个离那扇门最远的地方!找个地方清空一下被挤爆的脑袋!
视线在黑暗中逡巡,最终定格在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椿树。
目光顺着粗糙的树干一路向上,最终落在了知青点不算高的、带着个小斜坡的灰瓦屋顶上。月光铺在瓦片上,泛着一层冷冷的清辉。那里看起来……足够高,足够远,也足够……空旷。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我借助着那棵老树歪斜的枝杈,像只受惊过度的猴子,狼狈又迅猛地爬上了屋顶。脚下瓦片在夜里发出细微的咯啦声,带着沁人的凉意,顺着脚往上爬。
屋顶的斜坡并不陡峭,积着一层薄灰。我靠着烟囱后那块相对平缓的地方坐下,夜风立刻拂过脸颊,带着晚夏露水的湿润和远处田野禾苗的清甜气息,比院子里那凝固的、掺杂着胖子残留瓜香(可能还有他脚脖子味)的空气好闻多了。
屋顶的视野也比院子里开阔不少。能看见远处月光下朦朦胧胧、像睡兽伏卧的群山,近处高低错落的农舍屋顶黑黢黢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出温柔的边缘。村子陷入沉睡,偶尔有零星的狗吠在远处响起,更显得夜色的深远和宁静。
很好。安全了。距离西屋那个沉默的危险源足够远。终于能喘口气了。
我从旁边堆放杂物的角落里顺手摸到一个东西。手感硬邦邦,还有点粗糙。借着月光低头一看——是胖子下午啃剩的半拉青皮面瓜!瓜瓤摔裂了,汁水稍微溢出些把表皮弄脏了一块,但没碰地的部分还算完整。
大概是他摔下墙时顺手把它扔上来“保全”的?不愧是胖子,就算摔个屁股蹲儿,瓜也不能丢!
没有犹豫,我捧起那半个残瓜,对着没弄脏的部分,像胖子傍晚在墙头宣泄那样,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咬了下去!
“咔吧——!”
清脆结实的响声,在寂静的屋顶和夜色里荡开,异常清晰爽脆!
瓜瓤带着傍晚残余的一点温热,不算甜,甚至还有点寡淡的生瓜味,但水分十足。带着一股草木的清气,混合着夜露的微凉,狠狠地冲刷进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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