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裹挟着所有屈辱和绝望的嘶吼炸响在烟尘里，如同劈开混沌的惊雷，却劈不开眼前那片笼罩而下的、巨大的、带着土腥气和茅坑陈腐气的耻辱阴影。张起灵扛着那面巨大的、如同墓碑的土墙。
墙上的掌印凹痕和血泥污渍，在晨光与尘埃的混沌背景下，刺眼得让我双目灼痛。
他的脚步，仅仅因为那声悲鸣而停顿了微不足道的一瞬——甚至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旋即恢复如常。
阴影彻底笼罩下来。我被迫仰头，视线撞上那块离我鼻尖不足半尺距离的、布满裂纹的粗糙墙皮。冰冷的土腥气混合着茅房特有的遗留味道糊了我一脸。那清晰的掌印正对着我的眉心，像一只无声嘲弄的眼。
他没有看我。仿佛肩上扛着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或柴禾。他沉默地调整了一下椽子的位置，让那沉重的墙体更稳定地承载在肩胛和臂膀肌肉的发力点上。然后，抬步。
不是走向小院大门。而是……直接朝着院墙！
他要干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已经走到了土黄色的院墙边。没有减速，没有犹豫。那面巨大的土墙在他肩头保持着绝对静止的状态，随着他的步伐猛然撞向知青点那道夯土的矮墙！
“轰——！”
一声沉闷的、带着碎土簌簌滚落的撞击声！远比刚才茅房坍塌的动静沉闷，却更让人心惊肉跳！尘土飞溅！
烟尘再起！遮蔽了小院门口那方寸之地！
他……他扛着我的耻辱牌坊……直接撞墙进门？！
墙根那边，胖子的破锣嗓子又一次因为过度震惊而变了调，发出了如同被捏住脖子的公鸡打鸣般尖利走音、又戛然而止的吸气声：
“咝——！！！！”
随即是更加混乱的抽气声和捂嘴尖叫！所有人的眼珠子似乎都随着那惊天一撞凸了出来！
烟尘散开些许。
小院门口的景象映入眼帘。
没有门板碎裂飞溅。那道矮墙安然无恙，只是在撞击点附近留下了一片明显的、碗口大小的凹坑和蛛网般的皲裂纹。
而张起灵肩上的那面墙……
不见了。
消失了？
胖子的小眼睛瞪得像两只铜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回扫射那面矮墙和它前面空荡荡的地面，最后定格在依旧沉默伫立、肩头只剩几根椽子捆扎绳索的张起灵身上。
“……操！”胖子终于挤出一个词，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世界观崩塌的复杂情绪，“墙……墙呢？！撞……撞进去了？！！合体了？！！”
张起灵像是根本没听见胖子的惊叹和身后爆发的、混杂着“墙穿墙了？”“遁地了？”“被小哥吃了？”的混乱猜测。
他动了。
肩头卸下椽子的动作依旧流畅自然。椽子被随手丢在院墙根下，叠在几片捡来的烂瓦片上。
然后，他转身。目光极其平淡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掠过那片他刚刚扛着“墓碑”进来的空气，掠过院门口那片被他撞出来的凹坑裂痕，掠过目瞪口呆如遭雷击、几乎被尘土和绝望腌入味儿的我。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院子正中央那片还算平整、此刻却空无一物的土地上。
他走了过去。弯腰。极其随意地拾起不远处滚落在地的一个半旧竹簸箕（应该是以前筛米用的）。他用簸箕底，动作随意得像扫去落叶，在刚刚被他目光锁定的那块地面上的浮土，轻轻刮了几笔。
动作很轻。
刮开的尘土下，地面平整依旧。
没有任何洞口。
没有任何裂痕。
仿佛刚才被他扛进来的巨大土墙，以及墙上那触目惊心的掌印，都如同阳光下的露水，蒸发在了这清晨浑浊的空气里。
胖子肥厚的手掌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要把这个超出理解范围的画面从脑子里挤出去：“刮……刮地？啥意思？埋地基啊？”
他旁边的刘小花捂着嘴，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激动地小声说：“抹……抹平！哥！小哥在抹平！”
“抹平啥？”胖子一脸茫然。
抹平？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进我混乱的脑海。
就在所有人（包括我）还深陷于“扛墙进门-撞墙消失-平地刮灰”的诡异连环事件中无法自拔时，张起灵似乎完成了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刮地”仪式。
他直起身。簸箕被随意地放回角落。
他不再看那片地，也不再看我。他的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水缸。水缸边缘搭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巾。
他走到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哗啦浇在脸、脖颈和手臂上。水珠顺着他线条紧实的下颌和喉结滚落，混着泥尘消失在湿透的衣襟里。
洗掉尘埃。
洗去疲惫。
也像是在洗刷……某种沾染？
整个院子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水流滑过他皮肤落下的滴答声。
胖子张了张嘴，好像还想做点什么总结性发言，或者发挥他“天才解说员”的本事，但他的脑子显然也乱得可以，对着这神乎其技又戛然而止的操作，最终只憋出一个气若游丝、充满困惑和敬畏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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