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邱那伙人骂骂咧咧的脚步声和甩门声终于消失在村道尽头,带走了最后一点嚣张的气焰,只留下甩门后的余震在破败的院门板上嗡嗡作响。小院里重新灌满了死寂,比之前更沉,更闷,像暴雨来临前低气压的沼泽。
胖子瘫在炕上,像只被抽了骨头的肥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上糊满的深褐色药膏被冷汗和惊吓激出的油汗冲出一道道滑稽的沟壑,活像刚在泥塘里打过滚的癞蛤蟆。他小眼睛惊魂未定地瞟着门口,又瞟瞟炕角闭目养神的张起灵,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再吹捧两句“小哥威武”,但看张起灵在闭目养神,只好讪讪地咽了口唾沫,把话头连同惊吓一起咽回肚子里。
我靠着冰冷的土墙,后背的冷汗还没干透,黏腻腻地贴着粗布衣衫。手心里全是汗,又湿又冷,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炕沿粗糙的木头茬子。脑子里还嗡嗡作响,是王八邱那破锣嗓子“刨祖坟”的嚎叫,是那群汉子拎着锄头扁担的凶神恶煞,更是……张起灵拄着锄头、沉默走向院门口的身影。
后背那片被药膏糊住的伤口,隔着单薄的旧褂子,都能想象底下是怎样的狰狞。
可他站出去了。
拄着那柄沾满泥污、血迹和铜锈粉末的锄头。
像一杆插在阵前的、沉默的、染血的旗。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做。
就那么站着。
看着。
王八邱退了。
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夹着尾巴溜了。
可那眼神……
张起灵最后看我的那一眼……
疲惫。
平静。
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沉重的暗流。
我下意识地又攥紧了手边那个旧木匣。冰凉的木质,沾着昨夜干涸的血泥,硌着掌心。他推过来的。推给我了。这药……是给我的?还是……让我保管?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涩。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冒头,就被一种更庞大、更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是后怕?是担忧?还是……一种沉甸甸的、被强行塞进手里的、名为“责任”的石头?
炕角传来一声轻微、压抑的咳嗽。张起灵依旧闭着眼,眉头却蹙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后背那片药膏糊住的区域,似乎随着他的呼吸,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药……
这药……
能压住那该死的铜锈吗?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牵扯到膝盖的旧伤,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顾不上许多,我几步冲到墙角那个破水缸边,掀开盖子,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水底子。
没水了!
昨天暴雨,井水浑得没法喝,缸里的存水也见底了!
“胖子!”我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因为干渴和急切而劈了叉,“水!去打水!”
胖子正撅着屁股,试图用袖子把脸上那层油泥药膏混合物蹭掉一点,闻言一愣,小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啊?水?打水?胖爷我……我这脸还没……”
“快去!”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指着空荡荡的水缸,“没水了!小哥要喝水!要换药!”
“哦!哦哦哦!”胖子被我吼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从炕上翻下来,动作笨拙得像只刚上岸的胖海豹,抓起墙根一个空木桶就往外冲,“水!水!胖爷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肥硕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带起一路烟尘。
小院里又只剩下我和张起灵。
只有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像钝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耳膜。
我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水缸,又看看炕角那个沉默的身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打水?等他喝水?等他换药?然后呢?王八邱会不会再来?那铜锈的伤会不会恶化?这破药匣子……到底有什么用?!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墙角。那柄锄头还斜倚在那里,锄尖上沾着的泥污和暗红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昨夜用它砸碎锈铃的惊天动地,用它逼退王八邱的沉默如山……一幕幕在脑子里疯狂闪回。
锄头……
药匣……
一个沾血。
一个沾药。
一个砸碎邪祟。
一个……能救命吗?
我攥着药匣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冰凉的木匣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反而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不能干等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翻腾的情绪,转身走向灶台。灶台冷冰冰的,锅底还沾着昨夜的灰烬。角落里堆着几个蔫了吧唧的土豆,半袋子糙米,还有一小捆干巴巴的野菜——这就是我们仨全部的口粮。
煮粥。
总得做点什么。
我舀了半瓢糙米,倒进豁了口的陶盆里。米粒粗糙,混着不少砂石稗子。我蹲在墙角,就着缸底那点浑浊的泥水,开始淘米。冰凉的泥水刺得手指发麻,浑浊的泥沙很快把水染得更黑。我机械地搓洗着,一遍又一遍,浑浊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直到手指冻得通红麻木,米粒才勉强显出一点灰白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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