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地,抠下一小块药膏。药膏冰凉,带着浓烈的草药清苦。我屏住呼吸,用指尖轻柔地、小心地,将药膏一点点涂抹在伤口边缘相对完好的皮肤上。避开那些翻卷的、看起来异常脆弱的皮肉。
每一次指尖的触碰,都轻得像羽毛拂过。生怕多用一丝力气,就会惊醒沉睡的伤口,带来难以承受的剧痛。
药膏清凉的气息,似乎……微弱地……中和了一丝伤口的灼热?那翻卷的皮肉边缘,似乎……不再那么剧烈地发烫?!
涂完药膏。我又用温热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伤口周围渗出的暗红色血渍。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我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膝盖因为长时间跪在冰冷的泥地上而麻木刺痛。手指因为过度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
我瘫坐在炕边,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却死死钉在张起灵苍白的脸上,钉在他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上。
胖子也累瘫了,靠着墙角滑坐在地,肥脸上糊满的药膏被汗水和泪水冲刷得更加狼狈,小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炕上。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灶膛里的余烬早已熄灭,小屋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寒气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泥地、土墙缝隙,无声无息地钻进骨髓。
冷、刺骨的冷。
我和胖子都冻得牙齿打颤,却谁也不敢离开半步。胖子不知从哪里摸出半条破麻袋,裹在身上,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我脱下自己那件同样湿冷的、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外衣,小心翼翼地盖在张起灵身上。
他依旧昏迷,呼吸微弱,但那微弱的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丝?
这个发现,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
夜,漫长,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蜷缩在炕边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土墙,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却死死撑着不敢合拢。视线模糊地扫过张起灵苍白的侧脸,扫过他盖着我破外衣的胸膛那微弱的起伏,扫过胖子缩在墙角、裹着麻袋、发出轻微鼾声的肥硕身影。
脑子里一片混沌。恐惧。担忧。疲惫。寒冷。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的庆幸。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勒得我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浓稠的墨色,终于被一丝微弱的、灰白色的光线刺破。
天快亮了,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炕上!
张起灵的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
指节弯曲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一跳!瞬间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钉在那只手上!
紧接着,发出一声微弱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铁片的——“……水……”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水!水来了!”我几乎是弹跳起来!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踉跄着扑到水缸边!舀起半瓢冷水!又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冲到灶台边!将冷水倒进锅里!手忙脚乱地添柴!吹火!火星四溅!浓烟呛得我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把水烧开,舀起半碗带着烟火的水!连滚带爬地扑回炕边!
“水!水来了!”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难以抑制的狂喜!小心翼翼地托起张起灵的头!他的头很沉,脖颈僵硬冰凉。我将碗沿凑近他干裂的嘴唇!
他的嘴唇触碰到了碗沿!
我屏住呼吸!手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倾斜碗口!
一滴!两滴!温热的、带着烟灰味的清水!缓慢地滴入他干涸的唇缝!
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微弱的吞咽声!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惫!我强忍着激动,继续小心翼翼地喂水。几滴。又几滴。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初生的幼鸟。
胖子也被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凑过来,小眼睛瞪得溜圆,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喝……喝水了?!小哥!小哥你醒了?!!”
张起灵没有睁眼,也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在咽下几口水后。他的表情舒展了一些?
那苍白如纸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些难以察觉的舒缓?
他的呼吸更加平稳了一些?
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我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放回炕席上,将剩下的半碗水放在炕沿边。
天光终于彻底刺破了黑暗,惨淡的晨光,透过糊着油纸的窗棂,洒进小屋。
照亮了炕上那张依旧苍白的脸上。照亮了地上那片干涸的、如同凝固石油般的漆黑污血。照亮了污血中那些闪烁着幽绿色磷光、如同无数恶毒虫卵般的铜锈碎屑。
也照亮了……我和胖子两张沾满泥污、血渍、药膏和泪痕的……狼狈不堪的脸。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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