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终于彻底撕开了浓稠的夜，惨淡的灰白色光线如同稀释的牛奶汁，从糊着油纸的窗棂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在冰冷泥地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灶膛里的灰烬早已冷透，锅里的粥凝成了灰白色的厚皮，像一块沉在锅底的、冰冷的尸骸。空气里那股浓烈的草药味、血腥气和若有若无的铜锈腥臭，被清晨的寒气冻得更加粘稠，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腐朽的窒息感。
我瘫坐在炕边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虚脱的酸软。指尖残留的药膏和血泥混合在一起，冰冷粘腻，像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蛆虫在皮肤上蠕动。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合拢，脑子里就闪过张起灵后背那片翻卷的、渗着暗红血液的狰狞伤口，闪过他喷出的漆黑污血和闪烁幽绿磷光的碎屑，闪过他被无形巨锤砸中的惨状……恐惧和疲惫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神经，勒得我无法喘息。
胖子蜷在墙角，裹着那条破麻袋，鼾声断断续续，像台快要报废的老风箱。他那张糊满药膏的胖脸在晨光下油光锃亮，沟壑纵横，活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油炸糕。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只有我清醒着，被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守护”的恐慌死死钉在冰冷的泥地上、炕上。
张起灵依旧睡着，侧躺着，背对着我。盖着我那件沾满泥污血渍的破外衣，呼吸微弱、悠长。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我的心跳。
我死死盯着他后背那片被深褐色药膏重新糊住的区域。药膏是我在天亮前，趁着那微弱的晨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指重新涂抹上去的。动作依旧笨拙，但比昨夜，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深褐色的药膏覆盖了翻卷的皮肉边缘，边缘凝固发硬，像一块丑陋的补丁。那诡异的暗沉光泽和幽绿磷光……似乎真的消失了？至少……被暂时压下去了？
可那铜锈……真的清干净了吗？那吐出的污血里的碎屑……真的就是全部了吗？胖子那句“变疯狗”的嘶吼，如同魔音穿脑，在死寂的空气里反复回响。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目光死死钉在张起灵盖着破衣的脊背上，仿佛要穿透那层粗布，看清底下那片皮肉的真实状况。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从灰白变成一种浑浊的灰黄。村子里开始有了动静，鸡鸣狗吠，夹杂着几声模糊的人语。但这小院，依旧像被遗忘的孤岛，浸泡在冰冷的死寂里。
“吴邪！”惊醒了我，和胖子。
“嘿！醒了！小哥你醒了？”胖子搓着肥厚的手掌，小眼睛闪闪发亮，激动得原地转了个圈，差点把自己绊倒，“胖爷我就说！小哥命硬！阎王爷都不敢收！牛逼！真牛逼！关根同志！你功不可没！功不可没啊！胖爷我宣布！今天中午加餐！必须加餐！庆祝小哥……呃……成功醒来！”
他兴奋地嚷嚷着，转身就往灶台冲，准备大展身手。可刚迈出两步，脚下“咔嚓”一声轻响！他低头一看——
“哎呦卧槽！”胖子猛地发出一声怪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肥硕的身体瞬间弹开三尺远！小眼睛惊恐地瞪着地上！
地上！昨夜那片被漆黑污血和幽绿色铜锈碎屑覆盖的区域！此刻！在惨淡的晨光下！清晰地呈现出来！污血早已干涸！凝固！
如同铺在地上的一块巨大的、丑陋的黑色沥青！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绿色磷光的铜锈碎屑！密密麻麻！如同被碾碎的星辰碎片！深深嵌在那片黑色“沥青”之中！
散发着……冰冷、死寂！如同墓穴深处飘出的……腐朽死气！！！
胖子刚才那一脚！正好踩在边缘！鞋底沾上了一小块黑色的污血！和几粒，闪烁着幽绿色磷光的碎屑！！！
“妈呀——！！！”胖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见了鬼！疯狂地甩着脚！试图把鞋底那点污秽甩掉！“晦气！真他妈晦气！胖爷我的新鞋啊！沾上这鬼东西了！要命了要命了！”
他手忙脚乱地脱下鞋，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扔得老远！光着一只脚，在冰冷的泥地上跳着脚，肥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嫌恶！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片污秽，钉在胖子鞋底沾上的那几粒幽绿色碎屑上！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全身！
那东西还在，它没消失，它就在地上，散发着恶毒的气息！
“别动！”我嘶哑地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别踩！也别碰！”
胖子被我吼得一愣，僵在原地，光着的那只脚悬在半空，不敢落下，小眼睛里充满了后怕：“不……不碰！胖爷我绝对不碰！这……这鬼玩意儿……太邪门了！胖爷我……我离它远点！远点！”
他连滚带爬地退到墙角，离那片污秽远远的，肥脸上惊魂未定。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那片污秽，又扫过炕上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些的张起灵。那铜锈……是被逼出来了……可它留在了这里！留在了这个院子里！像一颗恶毒的种子！随时可能再次发芽！必须处理掉！
就在我盯着那片污秽，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怎么处理这该死的鬼东西时——炕上！
张起灵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先是扫过屋顶那根腐朽的房梁，然后落在了地上那片闪烁着幽绿色磷光的污秽之上！！！
那眼神平静，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似乎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微弱的……了然？！
随即他的目光移开，落在了我那张沾满泥污、血渍、泪痕和烟灰的狼狈不堪的脸上！
四目相对！那眼神……疲惫！虚弱！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平静！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胖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光着的那只脚都冻得发紫了。
然后他吐出了两个字：“……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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