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招娣在老槐树下嚼了三天舌根，非但没污了紫嫣的名声，反倒让张婶等人把紫嫣“心善能干”的好话传得满村响。她捏着空竹篮往家走，裤脚蹭着泥地，越想越憋气，拐个弯就扎进了大伯孟老大的院子。“哥！你瞅瞅紫嫣那丫头片子，现在在村里都成头一份的能人了！”她把竹篮往炕沿上一磕，唾沫星子溅到炕席上，“采山货赚的钱全填她家建军的学费，咱建国明年也上初中，学费还没个影呢！凭啥她孟老实家先翻身？”
孟老大正盘腿坐在炕沿上抽旱烟，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得砰砰响，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他本就因自家穷酸憋着火——上回赶集，亲眼见孟老实攥着一沓毛票从供销社出来，嘴角裂到耳根，而自己连买袋化肥都要跟邻居借。被妹妹这么一煽，他“呼”地掀了被子下地，烟袋锅子往灶台上一戳：“走！去供销社找刘师傅说道说道！不能让个黄毛丫头骑咱头上撒野！”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孟老大就堵在了供销社后门。刘师傅刚摘下挂在门楣上的“营业中”木牌，就被他拽着往墙角钻，唾沫星子喷在刘师傅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子上：“刘师傅，咱跟你说个正经事！”他压低声音，三角眼扫了圈四周，“俺家那小侄女紫嫣，天天来你这卖山货，你可别给她实价！一个丫头片子懂啥好坏？指不定是从别家地里偷的，你给高价就是助纣为虐！”他突然提高嗓门，攥着刘师傅的手腕晃了晃，“再说咱村多少人往你这送山货？你独独给她高价钱，旁人咋想？以后谁还敢给你送好货？”
刘师傅指尖摩挲着秤杆上的包浆，眉头拧成个疙瘩。他跟孟老实打了好几回交道，孟家的山货从来都是挑得最干净的——榛子个个饱满无空壳，蘑菇带着晨露的鲜气，比旁人掺杂草的强十倍。可他也怵孟老大：这是村支书的远房表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刺头，上次王婶少给他称了二两盐，他闹得供销社半天没法营业。刘师傅叹了口气，把秤杆往柜台上一放：“行，孟大哥，我晓得了。下次她来，我压着点价。”
晌午的日头正毒，紫嫣挎着竹筐往供销社走，筐里的五斤榛子是今早一颗颗挑的，三斤平菇还带着崖边腐木的潮气。她把竹筐往柜台上一放，掀开盖着的粗布，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刘师傅，您看这货，刚从山上下来的，鲜着呢！”刘师傅捏起颗榛子在指缝里转了两圈，又用指甲戳了戳蘑菇伞盖，语气拖得老长：“小嫣儿啊，你这榛子今年品相差了些，空壳多；蘑菇也有点蔫巴。榛子六毛一斤，蘑菇一块，不能再多了。”
紫嫣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她下意识地抓起一把榛子，颗颗沉实饱满，指尖还能摸到刚剥去绿壳的涩味；蘑菇伞盖硬挺，伞褶里藏着的露水还没干——这明明是最好的货！她抬眼看向刘师傅，对方却慌忙避开她的目光，伸手去摆弄柜台上的算盘。紫嫣心里“咯噔”一下，昨儿姐姐紫然红着眼圈回家，说姑姑在老槐树下骂她“抢男人活计”，此刻想来，定是大伯在背后使了坏。
紫嫣没像寻常孩子那样哭闹，只是踮起脚，把筐里的榛子扒开一层，露出底下更饱满的颗粒：“刘师傅，您再看看，这都是我挑了三遍的，没有空壳。蘑菇是今早天不亮采的，您闻闻，还带着潮气呢。是不是有人跟您说了啥？”刘师傅被问得脸一红，抓起算盘噼里啪啦乱拨一通，声音也硬了几分：“小嫣儿，别问了，就这价，要卖就称，不卖就拎走。”紫嫣攥着筐沿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这筐货放一夜就会蔫，三哥的学费还缺大半，要是砸手里，前几天的辛苦就全白费了。她咬着下唇，半晌才点了点头：“卖。”
刘师傅称得飞快，榛子五斤算三块，蘑菇三斤算三块，六块钱的毛票叠在紫嫣手心，薄得像片枯叶。紫嫣攥着钱走出供销社，阳光晒得她眼晕，指尖捻着毛票上的折痕——往常这分量的货，最少能卖八块五。她知道大伯是想逼她放弃，可三哥翻旧课本时磨破的指尖、娘补衣裳时昏花的眼睛，都在她脑子里转。她站在供销社门口的台阶上，咬了咬嘴唇：绝不能就这么认输。
紫嫣没直接回家，顺着镇街慢慢走。街边的干货摊支着遮阳棚，摊主正给顾客称榛子，秤杆翘得老高：“刚收的好货，一块钱一斤！”她眼睛一亮，凑过去看——那摊主的榛子还没她的饱满，却卖得比供销社高。再往前走，卖菜的、卖水果的小贩此起彼伏地吆喝，个个嗓门洪亮。紫嫣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既然供销社被大伯堵死了，不如直接找这些小贩卖，说不定能卖个好价！
傍晚回家，紫嫣把钱和想法一并摆到炕桌上。孟老实刚从地里回来，裤脚沾着泥，烟袋锅子在桌腿上磕了又磕：“小嫣儿，那些小贩精得像猴，指不定压价更狠！”“爹，我看了，他们卖的山货比供销社贵两毛，咱的货比他们的好，肯定能卖上价！”紫嫣把今天在镇上看的行情细细说一遍，连小贩收山货的时间都记了下来。李秀兰擦了擦手上的面碱，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我信咱闺女！明儿我起早跟你们去采货，多采点，咱去集市上闯闯！”
第二天鸡叫头遍，紫嫣就带着紫薇进了山，李秀兰跟在后面打手电，三人采了满满两筐山货。天刚蒙蒙亮，孟老实挑着竹筐，紫嫣扶着筐绳，父女俩往镇上集市赶。紫嫣攥着藏在兜里的小本子，上面记着昨晚算好的价钱，心里暗暗发誓：大伯越是要逼她低头，她越要把山货卖好，不仅要给三哥凑够学费，还要让全家人都挺直腰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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