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朱漆大门,单贻儿只觉得晚风格外清凉,吹在脸上,竟有些刺痛——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流了泪。一辆半旧的青幔马车候在巷口,刘芳示意她跟上。单贻儿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辉煌、丝竹不绝的“袖瑶台”,心中百感交集,随即低下头,快步跟上刘芳,踩着脚凳,钻入了马车车厢。车厢内光线昏暗,随着车夫一声轻叱,车轮辘辘起动,载着她驶离了这座曾经囚禁她的华美牢笼。她紧紧挨着车厢壁坐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不敢多言,只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的街景与人流,一颗心如同这马车般起伏不定。
马车在一处不算特别气派、但收拾得干净齐整的院落前停下。门楣上悬着“云韶班”的匾额,字迹遒劲。进了门,绕过影壁,便是一个宽敞的庭院,比之袖瑶台的精致,这里更显开阔实用。院中零散放着些刀枪把子、石锁,一侧的回廊下挂着几排正在晾晒的戏服,色彩斑斓。刘芳径直将单贻儿带到正厅,唤来了班内几位主要人物。她先指着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老者:“这位是教习师傅,姓严,班里的唱念做打,基本功都由他把关,规矩最是严格。”又引见一位管着行头、道具的微胖妇人:“这是吴嫂,日后缺什么少什么,找她。”还有几位当家生、旦,也都一一见过。刘芳肃然对单贻儿道:“既入了班,便是戏班的人。戏班有戏班的规矩:一,刻苦学艺,不得偷懒;二,尊师重道,团结同门;三,谨言慎行,爱惜名声。这里不养闲人,每个人各司其职,生、旦、净、末、丑,龙套、乐师、箱官,乃至洒扫炊爨,皆有定规。你既来了,便要守这里的规矩,凭本事吃饭。”单贻儿屏息静听,将每个人的面孔和职责默默记在心里,对那“凭本事吃饭”几字,更是心生向往。
刘芳见单贻儿虽身形瘦小,但眉眼灵秀,便存了试试她能否学戏的心思。她吩咐吴嫂:“去拿一套旦角的水袖和常穿的戏服来。”吴嫂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来一套藕荷色的女帔和雪白的水袖。单贻儿在吴嫂的帮助下,笨拙地试图穿上那宽大的戏服,那衣服套在她身上,直如小孩偷穿大人衣物,空空荡荡,极不合身。水袖更是长得拖曳在地,她稍一动弹,便险些被自己绊倒。六岁孩童的身量,与为成人准备的戏服形成了滑稽而无奈的对比。
刘芳微一皱眉,却不死心,又带她到了院中那以青石板简单铺就的“舞台”上。其时,正好有几个年轻旦角在台上练习一段群舞。刘芳让单贻儿站到她们中间,试着跟随众人的步伐和手势比划一下。单贻儿依言站了过去,她尽力模仿,奈何身边皆是身段已成的少女,高挑婀娜,动作流畅。她站在其中,便如一群天鹅里混进了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不仅动作跟不上节拍,那过于悬殊的身高差距,更使得整个队形看上去极不协调,破坏了舞台画面的和谐。一位旦角忍不住掩口轻笑,单贻儿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刘芳看着台上那显得格格不入的小小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思索。她摆了摆手,让那些旦角继续练习,带着单贻儿走下台。目光掠过靠在墙边的一排乐器——琴、箫、笛、阮……最终,停在了一把梨形的琵琶上。那琵琶木质温润,身形曲线优美,抱在怀中,正好能遮住大半个身子。刘芳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古人诗句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致,再看单贻儿那纤细的胳膊和小巧的身形,这琵琶,岂不正是最适合她不过的物事?既能发挥她手指可能具备的灵巧,又能巧妙利用她身形小巧的特点,更重要的是,戏班里的乐师位置向来紧要,而一位能稳定伴奏的琵琶手,正是“云韶班”目前所缺的。
“罢了,穿不得戏服,上不得台前,未必没有你的位置。”刘芳语气缓和下来,指着那琵琶对单贻儿说道,“从明日起,你便跟着严师傅,从头开始,学习琵琶。戏曲伴奏不同一般,需得懂戏、懂板眼、懂情绪。你要用心学,手指磨出茧子也不许叫苦。若能学成,日后便坐在那侧幕之后,为台上的悲欢离合拨弦定调,一样是戏班不可或缺的一员。”她看着单贻儿懵懂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你可能吃这份苦?”
单贻儿望着那造型雅致的琵琶,又看向刘芳,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清澈的眸子里燃起一簇坚定的火苗。无法在台前绽放,那便在幕后,用弦音支撑起他人的辉煌。这或许,是命运为她开启的另一扇窗。她轻声而坚定地答道:“我能吃苦,谢谢班主给我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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