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古寺外盘桓不去，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白。寺内的时间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唯有老僧那永恒的扫地声，标记着光阴的细微流逝。
舒明留了下来。这个决定并非出于情感上的留恋，而是基于严密的逻辑推演：
第一，《静心诀》初成，体内庞杂能量虽被梳理规整，但远未达到圆融如一的境地，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且能与他“空寂”特质共鸣的环境来巩固。
第二，老僧深不可测，其言语往往直指本源，留在此地或有更多机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隐隐感觉到，这座看似平凡的古寺，似乎与他追寻的自身之谜，存在着某种尚未被发现的联系。
他没有再去动那偏房的干草铺，而是直接留在了主殿。
白日里，他或在佛前静坐，运转《静心诀》，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遍遍“擦拭”着内心的明镜，让那“自我”的锚点愈发清晰稳固。
那缕不屈战意在这观照之下，与他空寂核心的联系似乎也更加紧密了一丝，不再仅仅是外来的力量，更像是被他“炼化”的兵器。
偶尔，他也会起身，在这破败的寺院中缓步而行。寺宇不大，除了主殿、偏房，便只剩下一个紧挨着主殿后墙、几乎被积雪和坍塌的杂物掩埋的低矮阁楼。
那阁楼连门扇都已不见，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浓烈的霉味和尘埃气。
这一日，舒明静坐完毕，目光落在那座废弃的阁楼上。老僧正巧扫到附近，舒明便开口问道：“那是何处？”
老僧头也不抬，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依旧平稳：“原是处藏经之所，荒废多年了。皆是些无用的故纸堆。”
藏经阁？舒明心中一动。古籍之中，往往隐藏着被世人遗忘的秘辛。
“我可否整理？”他问。既是询问，也是告知。
老僧动作未停，只淡淡道：“施主自便。只是尘埃厚重，莫要污了心神。”
得到默许，舒明便不再犹豫。他走到那低矮的阁楼前，拂开垂落的蛛网，弯腰走了进去。
阁楼内光线极其昏暗，空气凝滞，混合着木头腐朽和纸张霉变的刺鼻气味。地上、架子上，堆积着大量散乱的卷轴、册页，大多已被虫蛀鼠咬，破损不堪，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
换做常人，面对这等景象，早已望而却步。但舒明只是平静地扫视一圈，便开始动手。
他并非出于善心或勤快，而是将整理这些古籍，视为一种另类的“阅读”和“检索”。在这些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或许就存在着关于北境、关于特殊体质、乃至关于“无心”的零星记载。
他的动作高效而有序。先将还能辨认形制的书册、卷轴分门别类，拂去灰尘，检查破损程度。
对于那些已经完全朽烂、字迹无法辨认的，则单独放置一旁。过程中，他不时以神识扫过那些尚算完整的书册，快速浏览其中的内容。
大多是一些普通的佛经、禅宗语录、地方志异、乃至一些早已失传的低阶修炼法门，对他而言价值不大。但他依旧耐心地整理着，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
时间就在这枯燥的整理中悄然流逝。阁楼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不知过了多久，当舒明从一堆几乎化作纸泥的残骸底部，抽出一本封面焦黄、边缘卷曲、以某种坚韧兽皮勉强装订的残卷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本残卷的材质与他之前见过的都不同，更加古老，也更加坚韧，才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保存下一部分。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似乎被刻意磨损掉了。
他小心地翻开。里面的书页也残缺不全，字迹是一种颇为古老的北境通用文字，有些地方还被污渍和水痕浸染，模糊难辨。内容似乎是一本游记或风物志，记载着北境各地的山川地理、奇闻异事。
舒明快速浏览着。其中大多是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说，或是早已变迁的地理描述。直到他翻到接近末尾，一张几乎要脱落、字迹尤其模糊的书页时，他的目光凝固了。
那一页上，画着一幅极其简陋的、线条粗糙的插图，描绘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形，站在一片风雪之中。旁边配着几行断续的文字，墨色暗淡，多处缺失：
“……极北……玄冰之渊……有遗民焉，不入轮回，不沾因果……其状也，生机盎然如盛夏之木，胸腔寂寥如……寒冬之谷……谓之……无魂之民……”
“无魂之民”！
生机盎然如盛夏之木！
胸腔寂寥如寒冬之谷！
舒明那空寂的核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这描述，与他自身的状态何其相似！
他无需心跳，却生机勃勃，肌肤温润，远超常人。他胸口之下，一片死寂，没有心跳，没有常人应有的生命律动。这不正是“生机盎然如夏，胸腔寂寥如冬”吗？
他一直追寻的自身根源，那“无心”之谜，竟然在这北境一座破败古寺的废弃藏经阁中，找到了第一缕清晰、且高度吻合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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