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房子里安静得可怕，失去了女主人往日轻柔的哼唱和孩子们的嬉闹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死寂的沉闷。
林骁站在客厅中央，身上还是那套沾着血污的西装，与这个曾经温馨无比的家格格不入。晓晓和昊昊暂时由闻讯赶来的岳母照看着，在卧室里休息。他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却也是直面破碎现实的空间。
每一样家具，每一件摆设，都残留着叶柔的气息。
沙发上，还搭着她常盖的那条米色针织毯；电视柜上，放着他们去年在海边度假的合影，照片里叶柔笑得眉眼弯弯，依偎在他怀里；墙角，放着晓晓的儿童画架，上面还有一幅未完成的、色彩斑斓的画……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玄关柜子上，叶柔平时随手放东西的那个藤编小篮里。她的钥匙串，一支用了一半的唇膏，还有……她的手机。
那部白色的手机，屏幕已经熄灭，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睡的谜题。
林骁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车祸前那一刻，他还在和她通话。那通没有讲完的电话，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过去，像是靠近一个易碎的梦。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那部手机。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按下侧键，屏幕亮起。需要密码。
他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输入了晓晓的生日——不对。又输入了昊昊的生日——还是不对。最后，他迟疑地，输入了他们两人的结婚纪念日。
“咔哒。”
屏幕解锁了。壁纸是他们一家四口在公园野餐时的灿烂笑脸。
他的视线瞬间模糊，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悲痛，点开了短信界面。收件箱里，最后一条发出的信息，是给他的。
时间戳，定格在车祸发生前大约二十分钟。
【骁，汤在锅里，孩子我哄睡了，等你回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林骁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打下这行字时，脸上带着的、那种带着些许疲惫却又满足的温柔笑容。
他死死盯着屏幕，手指不受控制地向上滑动。
然后，他看到了。
在已发送的信息下面，草稿箱里，赫然躺着一条未发送的短信。
收件人，依然是他。
时间，可能是在她准备发送上一条信息之后，在车祸发生之前的某个瞬间。也许是她刚放下手机，又想起了什么，重新拿起来编辑，却还没来得及按下发送键……
命运，就在这按下发送键的须臾之间，彻底扭转。
林骁的呼吸停滞了。他点开那条草稿。
内容，比上一条更短，只有寥寥数字，却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骁，汤在锅里，孩子……】
信息，在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她想写什么？
是“孩子很乖”？
是“孩子想你了”？
还是……像她无数次说过的那样，“孩子是我们的全部，你要好好的”？
再也没有答案了。
这未完的句子，成了叶柔在这个世界上，留给他的最后半句嘱托。后面那无限的留白，像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漩涡，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进去。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哀嚎，终于冲破了林骁的喉咙。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佝偻着背，额头抵着光滑的地板，一只手紧紧攥着那部手机，像是要把它嵌入自己的骨血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甚至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一个骨折，一个失语。
他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他承诺过要给她幸福，却让她在最美好的年华，以最惨烈的方式离开。
而这句未发送的嘱托，像是最沉重的枷锁，也是最后一丝她留下的温度。
“孩子……孩子……”
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能从里面汲取到一丝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跪麻的双腿传来刺痛。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苦依旧深不见底，但某种东西正在痛苦的废墟中悄然滋生。
他看着屏幕上那未完的句子，仿佛看到了叶柔最后的目光——那里面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担忧和……托付。
他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然后，他对着那部再也不会响起，再也不会收到新消息的手机，对着这个空荡荡的、失去了灵魂的家，用一种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柔柔……我听到了。”
“汤，我会喝。孩子……交给我。”
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抹余晖将天空染成凄艳的橘红色，如同泣血。
林骁从地上缓缓站起，身体依旧沉重，脚步依旧虚浮，但他的脊梁，却在这巨大的悲恸和沉重的承诺中，一点点重新挺直。
他走向厨房，灶上果然还放着她惯用的那个汤锅。他伸出手，触摸那冰冷的锅壁。
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指尖残留的，最后一点温度。
那温度，和他此刻必须变得坚硬的心，形成了最残酷，也最温柔的对比。
从今天起，他不再只是林骁。
他是晓晓和昊昊的父亲，是必须同时扮演父职与母职的，唯一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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