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残骸裂口的过程,比下来时更加艰难。身体的每一处伤痛都在攀爬时被重新唤醒、放大。鹿呦鸣不得不依靠防寒服有限的助力,以及近乎麻木的意志,将自己一点点拖出那个冰冷的金属坟墓。当她的上半身终于探出裂口,重新暴露在星球表面那更加纯粹、更加死寂的严寒中时,她几乎虚脱地瘫倒在覆盖着厚霜的岩地上,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头盔面罩内迅速凝结又消散的白雾。
休息了可能只有几十秒,对低温的恐惧和胸口的使命感便强迫她重新爬起来。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环顾四周。
暗红色的恒星依旧低垂在地平线附近,投下的光芒几乎不带来任何温度,只将这片灰褐色的大地渲染得更加荒凉诡异。视野内,除了岩石、冰霜和远处模糊的地平线,空无一物。“孤狼”号的主体残骸不知深埋何处,前哨站的入口也已被崩塌的岩块半掩,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凹陷。一切都在诉说着终结与遗忘。
鹿呦鸣打开防寒服的内置导航系统。这系统依赖惯性导航和恒星定位,在缺乏详细星图和环境特征点的情况下,精度有限,但至少能提供基本的方向参考和路径记录。
她调出格拉备份中最后破译出的、关于“摇篮”入口的残缺坐标信息。坐标是以这个星系的主恒星为参照的球面坐标系,缺失了关键的径向距离和部分角度参数,但给出了一个大致的方位角——西南偏南。
西南偏南。她抬头,试图在黑暗的天幕和暗红恒星的背景下辨认方向。星斗密布,但对于没有专业天文知识的她来说,仅凭肉眼难以精确定位。她只能依靠导航系统结合恒星位置给出的粗略指向。
目标方向,是连绵起伏的岩原深处,更远处似乎能看到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可能是巨大的裂谷带,也可能是高耸的山脉阴影。
距离未知。路途未知。终点情况未知。
有的,只是怀中两块冰冷的碎片——紧贴胸口的、叶倾寒的晶体碎片,以及意识深处那枚死寂的棱镜碎片——还有那微弱却必须前行的决心。
她再次检查防寒服状态:能源38%,外部温度零下108度并持续缓慢下降,生命支持系统稳定。她取出最后半包高能口粮,挤出一点粘稠的膏体含在嘴里,缓慢吞咽,感受着那微弱的热量在冰冷的食道中化开。
然后,她拄着合金短棍,迈出了朝向西南偏南方向的第一步。
行走很快变成了对意志和身体的持续折磨。星球表面的重力虽弱,但地面的崎岖和覆盖的疏松霜尘使得每一步都需要额外的平衡和力量。防寒服的助力主要作用于躯干核心和主要关节,对于精细的脚下调整帮助有限。她必须时刻集中精神,选择相对坚实的落脚点,避开那些看起来平滑实则可能是松软冰壳或隐藏裂缝的区域。
寒冷无孔不入。即便有顶级防寒服,那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依旧透过层层防护,缓慢地渗透进来。脸颊贴着面罩的部分感到刺痛,裸露在外的指尖(隔着多层手套)逐渐麻木。每一次呼吸,吸入的是被加热到适宜温度的气体,但呼出的热气在面罩内壁凝成霜花,又被除霜系统迅速清除,周而复始,仿佛在与这绝对的寒冷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注定失败的拉锯战。
时间在寂静与跋涉中流逝。导航系统显示她已经行进了大约两公里,方向基本保持。但这两公里耗费的时间和精力,远超她的预期。身体的热量和能量在快速消耗,伤处的疼痛因为持续的活动而变得连绵不绝。意识深处,“萌芽之种”的光芒似乎也因为持续维持最低限度的感知辅助(用于探路)而更加黯淡。
孤独感如影随形。尽管意识深处有着叶倾寒那微小光点的陪伴,但它太微弱了,无法提供任何实质的交流或支持,更像一个沉默的、需要被守护的印记。这种孤独,比在飞船上、在前哨站里更加深沉,因为它发生在一片真正意义上、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异星荒漠上。
她开始出现幻觉。时而觉得前方岩影晃动,仿佛有东西在移动;时而听到风中夹杂着细微的、不属于这里的声响(可能是头盔内部电路的噪音,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她不得不一次次咬紧牙关,用尖锐的疼痛和胸口碎片传来的冰凉触感,将自己拉回现实。
为了对抗这种逐渐侵蚀心智的孤寂与疲惫,她开始尝试更加主动地与“萌芽之种”,以及与胸口的晶体碎片进行“交流”。
她不再仅仅用“萌芽之种”探路,而是尝试引导其微光,去“感受”周围环境中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动或信息残留——比如恒星风的粒子流、星球内部残余的微弱地质活动辐射、甚至是虚空中可能存在的、来自“摇篮”方向的特殊“秩序”涟漪(如果存在的话)。这更像是一种自我激励的尝试,给漫无目的的行走赋予一丝“探索”的意义。
同时,她将一部分注意力集中在胸口的晶体碎片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冰凉,稳定,与她心脏的跳动隐隐同步。她尝试用意念去“触碰”它,不是驱动,而是像抚摸一件珍贵的遗物,传递着自己的温度(尽管微弱)、自己的意志、以及那份“一定要带你去那里”的执念。有时,她能感觉到碎片似乎会回应以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也许是她的错觉,也许是心理安慰),或者意识深处叶倾寒的光点会同步地微微闪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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