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城的夜,沉如浸透陈墨的旧毡。三更梆响的余韵里,陆砚舟背靠柜台,右眼深处灼痛翻搅。残碑“玄圭”在他被迫开启的“灵犀之眼”视野中,盘踞着一团狰狞蠕动的污浊黑气。昨夜那隔空警告——“残碑噬主”——如冰蛇缠颈。
他猛地起身,踉跄着将雪水与刺鼻陈醋倾入青铜爵。点星笔蘸着临时调配的“符液”,在紧闭的店门内侧凌空勾勒出扭曲古朴的拒斥符纹,银芒微弱如风中残烛。湿透醋液的绒布严严实实覆盖住玄圭残碑,四枚刻着“诛邪”古篆的沉重镇纸,压上黑檀木案四角。
酸气、墨味、霉纸气与紧绷的呼吸在死寂中发酵。
“吱呀——”
门被无声推开。夜气裹着一个身影滑入。灰布袍,须发如雪,腰间悬一枚深褐焦尾琴轸。浓烈醋雾触及他衣襟,嘶嘶蒸腾消散。
陆砚舟的心脏撞着肋骨!恐惧催生孤勇,左手抄起那只裂痕犹存的青铜爵,用尽全身力气朝老者面门掷去!破空声尖锐。
“说!‘残碑噬主’何意?昨夜是不是你?!”
灰袍老者——苏玄青,浑浊眼眸波澜不惊。枯瘦右手随意抬起,食中二指并拢,对着呼啸而至的铜爵凌空一弹!
“叮!”
金玉清音响彻。铜爵悬停在他面门寸许!更骇人的是,爵身深刻裂痕被一股淡金流水般的灵韵瞬间弥合,光洁如新,才“当啷”落地。
“哼,小娃娃,试探老夫?”苏玄青声音低沉沙哑,字字敲心,“胆子倒是不小!”
腰间焦尾琴轸自发嗡鸣!清越短音震颤空气。
“嗡——!”
陆砚舟怀中点星笔猛地发烫,失控般剧烈跳动,笔尖星芒急促明灭!店内墨香、纸气、醋味被无形之手攫取、揉捏,瞬间在他与老者之间凝成一个斗大墨光流转的古体“守”字,厚重凝实,温和而坚韧地将两人隔开。
绝对的压制!陆砚舟冷汗浸透后背。
苏玄青浑浊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掠过震颤的星笔,眼底复杂微光一闪而逝。他慢条斯理从怀中摸出一物,手腕轻抖。
“当。”
一枚巴掌大的青铜腰牌落在柜台上。牌首狴犴兽首怒目獠牙,牌背两个苍劲古篆深镌——“守墨”!
“灵捕司初代客卿令,”苏玄青声音平淡却重若千钧,“执此令者,司掌灵韵异动,诛邪守序,护佑文脉。”他目光转向醋布覆盖的残碑,大袖轻拂。柔风掀开绒布,枯瘦手指如抚老友,轻点冰冷碑面。
嗡——!
碑内污浊黑气在陆砚舟视野中惊恐扭曲退缩!温润纯净的金色流光,带着古老浩大意念苏醒,如沉睡巨龙透出碑体,亲昵萦绕于苏玄青指尖,发出细微愉悦的嗡鸣。
“此碑,名‘玄圭’。”声音穿透历史尘埃,“上古‘镇魔九器’之一。”
陆砚舟呼吸停滞,目光在金色灵韵、狴犴腰牌与老者脸上惊骇轮转。
苏玄青收回手指,金光恋恋缩回碑体。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湮灭的恐怖。
“昨夜妖物,不过是受逸散邪气吸引的蝼蚁。真正祸根,是玄圭所镇——蚀文之主!”
“蚀文之主?”
“非妖,非鬼,非魔,”苏玄青一字一顿,音节凿魂,“它是灵韵的‘癌变’之体!生于文字承载的无尽意念,在贪婪、怨憎、恐惧滋养下异化畸变,化为吞噬秩序与生机的‘毒瘤’!”他枯指陡指墨渊夜空,控诉无形巨物:“昔年‘焚书坑儒’为何?非独愚民!更要焚毁其滋长食粮——失控的‘灵文典籍’!后世‘文字狱’迭起,亦为斩断其伸向现世的爪牙——被蛊惑的‘革新派’守墨人!”
陆砚舟如遭雷击,踉跄扶住柜台。史书冰冷记载,被赋予惊悚“真相”,世界观寸寸崩塌。
“荒谬?”苏玄青嘴角冷峭,目光如电锁住墙角一幅古旧立轴——钟馗捉鬼图。画中小鬼眼神邪性躁动。
他一步踏出,“守”字符文冰雪消融。枯掌箕张,按上躁动小鬼画像!
“嘶嘎——!”
凄厉非人嘶嚎炸响!画卷剧抖,绢帛如沸!画中小鬼扭曲膨胀,血眼凸出画布,獠牙暴涨森然,邪气弥漫,凶戾十倍于书蠹妖!
陆砚舟骇然欲前。
“镇!”苏玄青低喝古奥音节。
嗡!掌心迸发柔和坚韧金光!无数金丝灵蛇自袖口游出,钻入绢本。
狰狞獠牙在金光缠绕下如冰雪消融软化,邪戾怨气被涤荡。血红鬼眼褪去凶光,呆滞茫然,最终诡异地……弯成滑稽月牙缝!獠牙扭曲变形,在咧开的鬼嘴里,化作一串红艳艳、圆溜溜、裹着糖衣的糖葫芦串!
陆砚舟瞠目结舌。凶戾小鬼举着糖葫芦傻笑,威严钟馗怒目而视,荒谬绝伦。
“灵韵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苏玄青收掌,画卷复归平静。转身,语气平淡却重如山岳,“守墨人,便是疏导者、修缮者。使其滋养万物,而非泛滥成灾。”
他踱回玄圭碑旁,枯指沉重拂过冰冷碑体,最终点在碑面一处指甲盖大小的深色斑痕——陆砚舟眼中污浊黑气的核心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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