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让本就沉闷的饭桌气氛瞬间凝固。
母亲王淑芬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愕然地看着儿子。父亲林建国猛地抬起头，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解。
“你问这个干什么？”林建国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严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厂里风雨飘摇，家里这点积蓄是最后的保障。
林溯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第一关，必须过去。他不能直接说要去国际金融市场兴风作浪，那只会被当成疯子。
他放下碗筷，坐直身体，目光平静地迎向父亲审视的眼神：“爸，妈，我不是乱花钱。我有个同学，他舅舅在省城做外贸生意，最近有个很好的短期机会，投入一笔钱，很快就能连本带利回来。”
他撒了一个谎，一个基于对时代信息差、精心编织的谎言。1997年，外贸确实活跃，也是普通人比较容易相信的“快钱”渠道。
“什么机会能轮得到你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学生？”林建国语气生硬，显然不信，“现在外面骗子多得很！你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他舅舅生意做得很大，很讲信誉。这次是帮他的生意周转，就差临门一脚，承诺给很高的回报。”林溯语气沉稳，没有丝毫慌乱，“爸，我知道家里困难，学费都是问题。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难道您真想看到妈再去求亲戚借钱吗？”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王淑芬的痛处。她眼圈微微一红，低下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林建国沉默了，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儿子。不知为何，他觉得儿子今天有些不一样。眼神不再是少年人的跳脱和茫然，而是深潭一样的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种气质，他只在一些真正经历过风浪的大人物身上见过。
“多少？”良久，林建国哑着嗓子问。
“五千。”林溯清晰地报出数字。这是这个家庭目前能拿出的、近乎全部的流动资金。
“五千？！”王淑芬失声惊呼，“小溯，这……这要是亏了……”
“妈，不会亏。”林溯转向母亲，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向您保证。最多一个星期，我连本带利拿回来。如果亏了，我暑假去工地搬砖，也把这钱给您挣回来！”
他的眼神太过坚定，承诺太过斩钉截铁，让王淑芬一时怔住。
林建国死死盯着儿子，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一丝心虚或欺骗。但林溯坦然相对，眼神清澈而自信。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里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以及窗外嘈杂的市井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林建国掐灭了烟头，动作有些缓慢和沉重。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里屋。
王淑芬紧张地看着丈夫的背影，又看看儿子，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林建国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有些陈旧的信封。他走到林溯面前，将信封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厚厚的信封落在老旧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拍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建国死死盯着儿子，那双被生活磨砺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担忧、挣扎，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溯。”他连名带姓地叫，声音低沉得像压在云层里的闷雷，“这里是五千三百块。家里所有的现钱，和你妈准备给你交学费的一部分，都在这里。”
林溯看着那个信封，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他知道这叠钞票的重量，它承载着父母多少汗水和对这个家的期望。
“我跟你妈，攒下这些钱，不容易。”林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管你那同学舅舅是真是假，我也不懂你们那些门道。我就问你一句——”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几乎要将林溯的灵魂看穿：
“你，能不能负起这个责任？”
不是问能不能赚钱，而是问能不能负责。
这一刻，林溯仿佛看到了前世在谈判桌上，面对那些手握亿万资本的巨头时，父亲此刻的眼神，竟毫不逊色。这是一种基于血脉亲情的、最沉重的托付。
林溯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迎视着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然后，他伸出手，稳稳地拿起了那个信封，紧紧攥在手里。钞票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真实的刺痛感。
“爸，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力量，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宣誓，“钱，我一定会带回来。不止五千三。而且，从今往后，这个家，由我来扛。”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林溯，说到做到。”
没有华丽的保证，没有天花乱坠的吹嘘。只有这简单的几个字，和他眼中那不符合年龄的、近乎冷酷的坚定。
林建国看着儿子，看了足足有十秒钟。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又点燃了一支烟，挥了挥手，示意林溯离开。
王淑芬想说什么，却被丈夫用眼神制止了。
林溯不再停留，他拿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烟雾缭绕，和一对为儿子这突如其来的“疯狂”而心神不宁的父母。
回到房间，林溯背靠着房门，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沉下来的夜色，1997年的夏夜，空气温热，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与灼热。
冰冷的是对仇敌的记忆，灼热的是对未来的野望。
他将信封小心地放进贴身的衣兜里。
明天，他就去省城。那里有刚刚兴起的证券营业部，有能够连接外部世界的电脑和电话线。
亚洲金融风暴已经掀起帷幕，索罗斯的量子基金正在东南亚兴风作浪。泰铢、印尼盾、菲律宾比索……这些货币的汇率曲线，在他脑中如同清晰的藏宝图。
这五千三百元，就是他用来撬动整个地球的，第一根，也是最关键的一根杠杆。
陈世豪，苏蔓，你们等着。
我的复仇之路，就从这五千三百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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