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那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林知白心底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自己人……没想让我们活?”
寒意顺着脊椎骨缝往上爬。他父亲林文正,时任北疆转运副使,督运粮草。若“自己人”要前线将士死,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确保粮道畅通的父亲!所谓的“通敌”,恐怕就是为了掩盖这个真正目的而罗织的罪名!
“详细说!”林知白一把抓住石勇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对方蹙了下眉,但他声音压得极低,在这荒僻宫苑里,如同鬼魅私语。
石勇警惕地四下扫视,拉着林知白又往残破的殿柱后隐了隐。
“卑职人微言轻,所知也仅是碎片。”他哑声道,“只记得,韩将军……就是后来战死的那位主将,在最后一次出击前,曾在帐中对着京城方向怒骂,说‘朝中诸公,视我等边军如刍狗,为一己私利,竟不惜断送五千儿郎性命!’”
“他可有说,是哪位‘朝中诸公’?”林知白追问,心跳如擂鼓。
石勇摇头,脸上疤痕因痛苦而扭曲:“将军未明言。但卑职记得,他骂完后,烧掉了一封密信,灰烬里……似乎有半片未燃尽的绢布,上面有个……像是‘云’字的模糊墨迹。”
云?
林知白脑中飞速旋转。当朝权贵,姓氏中带“云”字的……唯有靖安侯府!那是太后的娘家,势力盘根错节,与军中关系匪浅。会是他们吗?
“还有吗?任何细节!”林知白不肯放过一丝可能。
石勇努力回忆:“粮道被断前几日,曾有一支打着‘协防’旗号的队伍路过我们驻地,领队的是个面生的监军太监,态度倨傲。他们走后不久,附近山道就出现了小股敌军游骑,异常活跃,我们当时只道是寻常骚扰,现在想来……”
监军太监?协防?
线索杂乱如麻,但指向却越来越清晰——这是一场来自内部高层的、精心策划的谋杀!而他父亲,不过是这场谋杀中,被顺势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
“石勇,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可对第三人提及!”林知白郑重告诫。
石勇重重点头:“修撰为我伸张正义,石勇这条命就是修撰的!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送走石勇,林知白回到禁书堂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他需要证据,实实在在的文字证据,来验证石勇的口述,来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他不再局限于“庚午罪案”区域,而是将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庚午年前后的所有档案——军报、粮草调度记录、官员奏对、甚至是一些被收缴的私人信件。
他再次翻开那本光鲜亮丽的《庚午逆案录》。“罪臣林文正,私通北蛮,暗泄粮道布防,致大军倾覆,罪证确凿,依律夷三族……”字字诛心,逻辑严密,无懈可击。若非他知晓内情,几乎也要被这完美的谎言说服。
在一摞待销毁的“犯官私密文书”中,他找到了韩猛写给京中某位挚友(名字被刻意涂黑)的未寄出的信。信中充满了愤懑与绝望:“……朝中掣肘,粮饷屡催不至,援军遥遥无期,此番出战,九死一生。然吾辈军人,马革裹尸乃本分,只恨……只恨奸佞误国,视我等性命如棋局弃子!”信写于全军覆没前三日。
“奸佞误国”,“棋局弃子”!这与石勇的回忆完全吻合!
最让他心惊的,是在整理一批前朝废妃遗物时,找到的一本手抄佛经。经书扉页,有一行娟秀小字:“庚午秋,闻北疆噩耗,兄长泣血三日,言‘云侯’手段酷烈,为一己之私,不惜断送国之战将,恐遭天谴。”
兄长?这废妃的兄长是谁?“云侯”!靖安侯!
三条线索,来自三个截然不同的源头,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靖安侯府!官方史书是遮羞布,将军私信是绝望的控诉,宫人残卷是无声的指证!
真相如同三面破碎的镜子,从不同角度,映照出同一张狰狞的面孔。
林知白坐在如山的故纸堆里,只觉得浑身冰冷。他触及的,不仅仅是一桩家族冤案,更是一个足以震动朝野的惊天阴谋!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一个平和无波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修撰,看来你已深得‘考据’之妙,懂得兼听则明了。”
林知白骇然回头,只见曹无眠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目光正落在他面前摊开的那三份来自不同“镜影”的档案上。
老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已洞悉了一切。
“只是,年轻人,”曹无眠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镜子照得太清楚,有时候……是会碎掉,伤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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