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给了台阶。
盐商们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陈嚣详细讲解了通商司的运作规则、交钞的兑换保障、南北货物流通的扶持政策。每一条,都精准地击中商贾们的痛点——赋税太重?我给你减税。运输不畅?我给你开绿色通道。资金不足?我给你担保贷款。
当陈嚣最后说出“大周将在杭州设立江南制造局,招募工匠,改良织机、茶焙,技术共享,利润分成”时,连最保守的商人都坐不住了。
技术共享!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学到北方更先进的工艺!
宴席结束时,二十三家商号,当场签下加盟文书的,有十七家。剩下六家,也答应“回去考虑,三日内回复”。
沈万三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这位江南首富在门口深深一揖:“大将军胸怀四海,非池中之物。沈某愿倾尽家财,助大将军成就大业。”
陈嚣扶起他:“沈东家言重了。陈某要的,是天下百姓都能丰衣足食,商贾都能安心经营。这大业,需要沈东家这样的有识之士共同成就。”
这话说得沈万三热血沸腾。
送走所有商贾,已是月上中天。
萧绾绾陪陈嚣站在望江楼顶层,看着窗外滚滚长江。
“一天之内,江南经济半入囊中。”她轻声道,“将军这手段,比十万大军还厉害。”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陈嚣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然后解释道,“南唐朝廷靠商税养兵,我们断了它的税源,它就无兵可养。江南百姓靠商贾吃饭,我们给了商贾更好的出路,百姓自然心向我们。这才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萧绾绾若有所思。
“绾绾,”陈嚣忽然握住她的手,“等江南这边稳定了,我们就回汴梁成婚。”
萧绾绾脸一红,低声道:“都听你的。”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江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潮声。
这一刻,烽火暂熄,岁月静好。
而就在陈嚣经略江南的同时,北方,赵匡胤的大营里,正在举行一场密议。
与会者只有五人:赵匡胤、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高怀德。
营帐紧闭,亲兵守在外围十丈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江南的消息,诸位都听说了吧?”赵匡胤坐在主位,神色平静。
石守信一拳砸在桌上:“听说了!陈二郎在江南吃香的喝辣的,又是宴请商贾,又是减免赋税,搞得跟江南王似的!陛下还连下三道嘉奖令,封他什么镇南大将军!俺们在这里吃沙子防契丹,功劳全成他的了!”
王审琦比较冷静:“老石,话不能这么说。陈嚣南征大胜,震慑南唐,于国是大功。”
“大功?”韩重赟冷哼,“他的大功,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是我们在这里镇守北疆,防着契丹!若是契丹此时南下,我们兵力不足,丢了幽州,他陈嚣担得起吗?”
高怀德叹了口气:“最麻烦的不是这个。是他那套……通商司、交钞、扶持商贾。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众人都看向他。
“意味着,以后朝廷的财源,不再依赖田赋,不再依赖我们这些将领掌控的屯田、矿产。”高怀德脸色凝重,“而是依赖商税,依赖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这些武人,在朝廷眼中的分量,会越来越轻!”
营帐内一片死寂。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点。
五代十国,武人为什么能跋扈?因为他们手中有兵,朝廷的财赋靠他们维持。可现在,陈嚣在江南搞的这一套,是在建立一套全新的财政体系——不依赖土地,不依赖武将,而是依赖商业,依赖文官管理的通商司。
如果这套体系成功了,武人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不能让他这么搞下去。”石守信咬牙。
“怎么阻止?”王审琦苦笑,“陛下全力支持他,江南商贾拥护他,连北方的寒门文官都视他为希望。我们拿什么阻止?”
赵匡胤一直沉默。
此刻,他缓缓开口:“阻止不了。”
众人一愣。
“陈嚣走的这条路,是陛下想走的路,也是天下大势。”赵匡胤目光深邃,“强干弱枝,中央集权,富国强兵。这条路是对的,我们必须承认。”
“大哥!”石守信急了。
“但是,”赵匡胤话锋一转,“路是对的,不代表走的人是对的,也不代表……走得这么快是对的。”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陈嚣太急了。他想三年做完三十年的事,想一口吃成胖子。可他忘了,这个天下,不只是有契丹、有南唐,还有无数像我们这样的人——为这个王朝流过血、立过功,如今却要被时代抛弃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四位结义兄弟:“我们可以接受变革,但不能接受被当成垫脚石,一脚踢开。我们可以接受富国强兵,但不能接受,我们这些提着脑袋打江山的人,最后还不如一个商贾值钱。”
“大哥的意思是?”王审琦问。
“等。”赵匡胤只说了一个字。
“等什么?”
“等陈嚣犯错,等陛下……看清楚。”赵匡胤声音低沉,“变革太快,必生反弹。江南那些既得利益者,北方那些被夺了权的节度使,朝中那些看不惯陈嚣嚣张的文臣……这些人,不会坐以待毙。”
他顿了顿:“我们要做的,就是稳住北疆,练好兵,握紧手中的刀。然后……等风来。”
营帐外,北风呼啸。
帐内,烛火摇曳。
五人的影子投在帐布上,如五座沉默的山。
江南的明月,照不见北方的暗流。
而历史的车轮,正在这两股力量的拉扯中,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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