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卫的清晨总带着一股子能刮进骨头缝的寒意。
卯时刚过,费书瑜已换上那件藏青色盘领窄袖袍。
袍子的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细密的毛边,却被赵大狗用软布擦得油亮。
他接过毡帽往头上一扣,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下颌线。
管队,马蹄铁都敲紧了,您放心。赵大狗牵着马缰,呵出的白气在风里瞬间散了。
昨儿后半夜又落了层霜,官道滑得很,要不咱步行过去?
费书瑜没接话,翻身上马时动作利落得像只掠过墙头的夜猫子。
马蹄踏在结霜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咯噔声,在空荡的街巷里传出老远。
他望着前方游击衙署的飞檐在晨光里渐显轮廓,心里头却像压着块冰。
三天前刚在这衙署里熬过一场冗长的首级核验,怎么转眼就又来了?
夜不收外委把总衙署离游击衙署不过两里地,打马片刻便到。
费书瑜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辅兵,手指下意识地掸了掸袍角的尘土。
这动作让他忽然想起昨日刘其传话时的模样。
同样的抱拳,同样的措辞,连压低声音说兵部考功司主事和都察院纪功御史要来复查首级时的语气都分毫不差。
当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盹着了,竟把前几日的情景又梦了一遍。
费管队来得早啊。门房认得他,笑着往里让,里头刚烧上炭,暖和着呢。
费书瑜点点头,大步跨进大堂。
果然如门房所说,角落里的炭盆正烧得旺,橘红色的火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他扫了眼堂内陈设,八仙桌还是那些八仙桌,官帽椅也还是那些官帽椅。
连最末位那张略显老旧的椅子都还摆在老地方——那是按官职排定的他的位置。
今天费书瑜来到比较早,见堂内还没人。
便在最末位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闭目养神。
他坐下时特意把椅子往桌底推了推,免得挡着过道。
刚闭上眼没片刻,就听见门外传来靴底蹭地的声响。
睁眼一看,是左营的千总赵显,正佝偻着腰往里走。费书瑜忙起身拱手:赵千总。
周显眯着眼瞧了他半晌才认出来,哦,是小费啊,来得挺早。
说罢大摇大摆地往中间的位置坐了,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
费书瑜心里暗叹一声,重新坐下时后背挺得笔直。
就在坐下一瞬间费书瑜脑子生出一个想法,下次开会自己决不能来这么早。
这才刚到卯时二刻,往后还有半个时辰,能来这里开会的人。
官职都比自己高,他这起身行礼怕是歇不下来了。
果然,没一刻钟功夫,千、把总们陆续到齐,大堂里渐渐热闹起来。
寒暄声、咳嗽声、茶盏碰撞声混在一处,倒把炭盆的暖意都搅得淡了些。
都安静!卯正时分,随着王中军一声低喝,大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费书瑾在王中军和杨御华簇拥下走进来,玄色锦袍上绣的蟒纹在晨光里泛着暗光。
他往主位上一坐,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费书瑜身上时顿了顿。
才开口道:今日召集诸位,一是迎接兵部考功司主事和都察院纪功御史,二是商讨首级的分配方案。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家丁通传声:兵部考功司王主事、都察院钱御史车驾离营房不足二里。
费书瑜跟着众人起身前往营房辕门处相迎,眼角余光瞥见王主事那件孔雀绿盘领袍。
忽然想起前几天李巡按来查验时穿的也是类似颜色的官袍。
只是这位王主事瞧着比李巡按年轻些,颔下的胡须刚蓄出个轮廓。
手里把玩着个玉佩,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在众人脸上刮来刮去。
查验首级的流程和上次几乎没两样。
就是这次锦衣卫没派人来。
也不知道他们是信任自己人还是其它什么。
十几个辅兵抬着贴着兵备道封印的木箱在偏殿排开,箱盖一打开,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石灰味扑面而来。
王主事和李御史麾下老吏戴着白手套,捏着针仔细挑开首级的发髻。
又翻看耳后的胎记,偶尔还让通事官用蒙古话询问俘虏几句。
而王主事和李御史则在正堂将众人一一叫去问话。
费书瑜站在廊下,看着那些曾经在沙场上喷张着热气的头颅。
如今像冬瓜似的堆在木箱里,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想起在大漠突袭沙计那个雪夜,杨道庆冻得发紫的嘴唇,还有王大贵挥刀时溅在自己脸上的血。
那些滚烫的、鲜活的瞬间,到了文官手里,就成了账本上冰冷的数字。
经过主事和御史大人们严谨而细致核验复查,左营的首级又少了一层半。
原本左营上报镇台衙署和巡抚衙门的首级是一千五百二十七,俘虏八十三。
在定边时俘虏还是一百二十一个,可惜回程的路上在把都河堡冻死了三十八个。
但上次经过兵备副使张大人和李巡按一番严谨而细致的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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