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陶然醒得比以往早，身边空空如也，没人嘟嘟囔囔地在他怀里挣扎，他睡得有些不安，心绪也似比以往焦躁难耐。
窗帘中渐渐涌起灰蒙晨雾，楚陶然倚在床头静静看着，那些绰约褶皱似像某个才从梦里的散去的人影，模糊又灵动。
习惯了她在身边，来到法国，又像回到了七年前的初来乍到，不适应与她的任何天各一方。
他伸手拿过床头柜的手机，忽而全身一僵，连忙坐了起来，楚家那里打来了几十个未接电话。
如若不是事出紧张，不会连楚宛都在一个接一个地给他打电话，唯独没有江依依的。
“妈……”
“小然！”林静涵的声音里充满了感念，隐隐还是哭腔，事情未说，呐呐吐了一句，“总算联系到你了……”
“她呢？”楚陶然掀开被子换衣服，“依依在干什么？”
林静涵顿了顿，似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小然，你别紧张……”语调突然染上莫名的激动了。
“她在吗！妈，我要和她说话！”楚陶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跳不止，额头上有了汗水。
“别急别急，她还没醒，我们就是告诉你一声，依依怀孕了……”
楚陶然的手指攥住衬衫一角，蓦地动作连着呼吸一起止住了。
————
她记得自己看见雨水直直落下，在视线里变成纷杂的水珠，记得任何冷冰冰的天旋地转，知道自己倏忽在舞步里跌了一跤。
等一场大雪将自己覆盖，对她来说，与在雨中跳一场探戈独舞，是同样的淋漓。其实无论是皑皑白雪，还是凄凄冷雨，都不过是可遇不可求的一场异世逃离，她想去到的地方，或许就是一个抽象至极的癫狂世界，是楚陶然凝神注目的一副艺术作品，是她写下思维痕迹的魔幻现实。
跌倒的那一刻，好像有些东西终于在她心底耗尽，现下才可以呼出一口气，脚踏实地地等待一个人温和地归来。
她一睁开眼睛，那瞬生涩的感觉，仿佛眼睛上都还满是水渍，嘴里随即泛上一阵直逼脑门的苦味。
是万万没想到，就这么直愣愣地和楚老爷子对上了视线。
“……爷爷……”
“你放心，等楚陶然回来了，我让他跪在你门口。”
江依依连连眨了半分钟的眼睛，难得听楚老爷子就这么直呼其名了，心里钝钝地一沉，再提醒自己也狠狠皱上了眉头——周塔塔得逞了？
“我的手机呢？”
江依依这摸索着一坐起来，才发觉自己是在医院。
“你给我躺下！”楚老爷子霎时就急红了眼睛，暴怒着吼了一声。
江依依惊得一震。
林静涵随即就开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保温饭盒，神色有些紧张，却并不过于恐慌。
“爸，不要生气了，到底是没出大事，这事怪我，是我没留意，依依才多大的孩子，她哪里知道……”
“她不知道，楚陶然也不知道！乔惜也不知道，这一大家子是谁也不知道！这么个雷雨天就把这丫头锁门外面，这是邻居看到她倒地上了，要是没看到要怎么办！”楚老爷子重重靠在了椅背上，“还给我跑来跑去直接上了法国，自己家老婆大了肚子不管，一天天的，不知道瞎忙活的什么！”
林静涵这才扬着笑脸看向江依依：“依依，开心吗？有小宝宝啦……”她忽而一僵，江依依的脸色急转直下，转瞬就没了血色。
江依依的一颗心脏跳动不已，砰砰地告诉她自己有多高兴，人生之中，除了楚陶然的存在，忽而觉得这是自己的另一个弥天大幸。
但自己没有资格高兴。
“医生呢？”她掀开被子就赤脚站在了地上。
林静涵不明就里，放下手里的保温饭盒，拉住她笑笑说：“都问过了，是真的，怀孕初期，怪不得你胃口不好……”
“医生呢！”
江依依微微发抖，挣开林静涵，抬脚就往门外奔去。
“依依！”
“你干什么！”楚老爷子拄着拐杖疾步过去，稳稳扎在了门口，“要医生我给你叫！跑什么！”
江依依脑中一片混乱，茫茫然地看着这个老人，眼睛一眨，泪水就涟涟淌了下来，眼中忽然就是乞求的神色：“让我见见医生，我要问一问，抗抑郁的药……会不会影响小宝宝……”
楚老爷子脸上断裂了错愕，转头就看向了林静涵，对方先是也白了脸色，看见楚老爷子的目光后，又低下了头。
“你这傻丫头！”楚老爷子揪着脸吼了一句，喘着气，顿时觉得乏力，背靠在门上，看着江依依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愣愣指着林静涵，翕动着嘴唇，游离出的声音却格外坚定，“把……把那小子给我叫回来……”
走廊里，林静涵一再拨打，果不出所料地再也打不通了，她就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一听到，必然是马不停蹄地往这里奔赴了。
林静涵看着自己手机上的通讯录，手指停在江际扬的号码上，犹豫着想好措辞，终是深吸一口气拨打了过去。
无人接听，她等到最后一秒盲音，对这样的结果，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林静涵回到病房，听完医生的话后，江依依已经冷静了下来，又模糊地睡了过去，还有些低烧，淋一场雨也好坏参半，至少是发觉这孩子怀孕了，不然大家都稀里糊涂的，难保不会闹出更大的事。
看着江依依毫不设防的睡态，微微揪着眉心，右手却下意识停在小腹，她自然知道全无痕迹，但女性情态，大底就是如此这般。
林静涵叹了一口气，也不是对楚陶然就全无埋怨，亏他对江依依这样仔细，却连这样的异常都未发觉半分。
口袋一震，林静涵慌忙捂着手机出去了，微微一瞟就是江际扬回过来的电话。
这一通电话聊了许久，很多话，从一开始的不知从何说起，竟慢慢到了不知从何结束的地步。
她到底没那么肯定，江际扬对江依依能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恐怕出了江依依自己，只有楚陶然是最有数的。
在江依依怀孕期间，林静涵有太多的不放心。
与江际扬说完，林静涵回到病房——江依依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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