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藏监前半段话还算是在就事论事,但这最后一句话显然不只是在说茶汤的事情。在场的医官医士们纷纷放下茶盏,等待药藏监逐渐托出他铺垫了半天之后的话。
“医道就如同这茶道一般,有时去繁就简,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兼容并蓄,坚柔并济,方能在实践中总结出新的经验,推动我们自身乃至整个医药行术的进步。”这格局,难怪他能做到药藏监的位置。言罢,药藏监点到为止,话锋一转,笑道:“今日饮过这菊花茶,可还有人想要回家去再烹煮一锅‘五香茶’啊?”
听到药藏监开始揶揄起来,众人瞬间开始摇头摆手。今日真香定律完胜,杨侍医捡起还躺在地上的诊籍簿递还给张侍医,虽然尚未完全苟同,但药藏监的话还是引起了他的思考。
“张侍医,”药藏监道,“不如就由你出面去一趟佛堂院,以本官的名义请程道医来一趟药藏局。就说本局的医官医士们对程道医的医术很是钦佩,想与之探讨一二。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张侍医还没来得及搭话,药藏丞立马适时地走上前,背对着张侍医挡在他和药藏监之间。
“监上,下官对这菊花茶的功效还有一些疑问,不知可否请监上指点一二……”果然,这眼力,难怪他能做到药藏丞的位置。
“哈?我不去。”程子芩果断拒绝,脑袋瞬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要她去药藏局里“探讨一二”,这确定不是鸿门宴吗?中医、西医的理论概念完全不同,古人和现代人的科学认知也天壤之别,要想把它们混在一块儿,杂糅起来兼容并蓄,无异于鸡同鸭讲,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不不,”程子芩继续坚持地摆着头拒绝,脑花子都快要给她摇散了,说:“菊花茶和糖盐包的方子你们拿走。讨论就不必了,真不必了。”
张侍医一脸可怜巴巴地站在对面,面露难色也真不是故意装的。他坦诚说道:“程道医有所不知,小吏虽也是药藏局的四大侍医之一,官职在其他同僚之上,但由于年纪最小和入东宫最晚,所以小吏在这药藏局中的言语是极没有分量的。唉……”
他说着恨不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程子芩心中一乱,但也是纠结。她想了想,说道:“不是我刻意藏私,只是这不同的医道法门所建立的基础从根基处便已不同,各成一派、诊疗相异是有原因的。唉,该怎么跟你说呢?”程子芩的头皮都快抠出血了,忽然灵机一动,道:“这就好比你们侍医看病要望闻问切,以汤药君臣相左之方祛病抚顺。而咒禁师则需要通灵上身,以符咒祈求之术驱邪强身。这两套方法的理论基础是完全不同的。你们之间可能互相理解,相互融合?”
张侍医点了点头,紧跟着又摇了摇头,问道:“程道医是说,郡主之疾你是用咒禁之术治好的?”
“我……”程子芩一拍额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她整理了一下表情,慈祥地看着张侍医道:“我的这个法子呢,又是另外的一种。如果把你们的这一套技术称为是‘中医’的话——中正之医术(程子芩特别解释道,在当下的朝代还是要对国医敬重一些)——那我这套法子可以叫作是‘西医’——西方,哦不,西天之医术(程子芩忽然想到这个时代的西医不是也在跳大神就是在各种放血,她这套现代西医技术在当时确实也不能被称作是‘西方医术’)——中医和西医的理论基础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很难能用你们能听懂的法子讲清楚整个原理。”
张侍医若有所思,但很快又陷入新的迷茫。他四处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小声道:“老实说,我私以为那些咒禁科之流都是骗人的骗子。嗯。”
他特别肯定地点了点头,强调了这个“嗯”。程子芩脸色一疆,心里默默吐槽道:唉,孩子啊,可是在我眼中你们中医天天念叨“风、寒、暑、湿、燥、热”之类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啊。
“哦!原来如此!”张侍医忽然灵光乍现,他对着程子芩拱手深深躬了个身,道:“原来程道医是需要从医法之根基讲起,所以需要相对充足的时间。小吏这就回去禀告药藏监和药藏丞提前安排好局中事务,后天一早领局中所有医官医士静候道医大驾光临。”
说罢张侍医便转身一溜烟地跑掉了,幸好他聪明机智,不然今日若是完不成任务,回去药藏局定是又要招人数落了。
“嘿!”程子芩望着他身后的扬尘悻悻吐出一句:“小聪明,不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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