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年离开的时候，是充满了恨意的。
她当年离开的时候，也不过二十。
现在再回来，一晃十二三年过去了。
走到路口的时候，有干农活的妇女回来，眯眼看了一下江沙，试探地问：“你，你是江沙吗？”
江沙笑着主动打招呼：“是啊，大婶子，是我，我是江沙。”
“哎哟，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啊。大家都以为你被拐跑了哇。以为你被卖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
女人盯着江沙的孩子，又看了看江沙的男人。
江沙主动介绍：“这是我老公，彭勇，这是我儿子，彭俊。小俊，叫声奶奶好。”
彭俊虽然有点害羞，还是依言喊道：“奶奶好。”
女人啧啧暗叹，没想到江沙跟以前那木讷的性子，完全两样了。
“你这么久没回来，你家里，唉，都没有人了。”
江沙咯噔了一下，说：“怎么了？我奶，我妹她们呢？”
“你姐江浪也不回来，江篱也不回来，你奶奶早几年就去世了。”
江沙归心似箭，想回去看看，就说：“谢谢你啊，大婶子，我先回去看看。”
女人走了，觉得江沙这样挺好的，能说会道的，见人三分笑。要知道，江沙以前那性子，是一棍子打下去，屁都没一个的那种。
彭勇是外省的，江沙当年流掉孩子之后，从Z市离开，跟所有人断了联系，去了一个城市，进了工厂打工。
她没文凭，也没有一技之长，只能进了一个工厂当普工。
后来就遇到了彭勇。
彭勇也是普工，家里条件也是非常的不好。
这些年，两人一直省吃俭用的，想存点钱做小本生意，结果存的钱，做了好几次生意，都亏了。身上也没什么钱，江沙也不想回来。
这个家里，没什么她留恋的东西。
那时她只觉得谁都不好，谁都欠她的。
但彭勇家里条件虽然差，家人却很和睦。受彭勇的影响，江沙也开始考虑过去的所作所为。
她觉得她那时虽然是大姐，可是对这几个妹妹，一点大姐的作用都没起到。
因为离家远，也是为了省钱，江沙不回来，也是想争口气，想着等自己出人头地，衣锦还乡。
当孩子出生之后，花钱更是如流水。
江沙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衣锦还乡了。
正好，他们夫妻俩所在的厂子效益不好，只好出来，想找找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做。
彭勇就提议，他们回来看看。
彭勇以前就提过，让江沙跟家里人联系，可是江沙一直都不肯。
可能是人经历的多了，也懂事了，也开始怀念过去了，江沙这次终于同意了。
只是没想到，江老太已经死了？
江沙只觉得手脚有一些冰凉，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那时江老太逼着她嫁给那个界街的男人的时候，江沙就恨江老太恨得要死。
结果，现在她回来了，连江老太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走得近了，江沙吃了一惊。
以前他们这房子，是江明夫妻去打工挣了钱后新修的，可是现在，已经破破烂烂了。
原来的大门涂了蓝色的漆，现在完全掉得看不见了。而木门都干裂得起皮了。
附近又修了几家房子，别人家的房子外墙都贴了瓷砖，看起来像个小洋房，对比之下，显得江家的房子更破破烂烂了。
小俊根本不知道愁滋味。
他只觉得农村好玩。
隔壁邻居养了一只猫，那猫依在墙角，懒洋洋的闭着眼睛打瞌睡。
小俊去逗猫。
江沙一步一步走到老房子那里去，仿佛看见江篱正坐在大门前，面前是一个大的塑料桶，朱红色的，里面是一大堆的衣服。
她在那里洗衣服，拿着刷子，一件一件刷得干干净净。
江篱虽然不想干这些事情，可是她在江家没地位，没归属感，江老太不是打就是骂，这些活都是扔给江篱做的。
江沙仿佛就看到江篱坐在那里，一举一动如引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画面又一转，是江篱得了一点好吃的东西，是村里的村民看江篱可怜，也是觉得江篱乖巧懂事，专给江篱的。
江篱却舍不得吃，拿去给林秀吃了。
她心里记恨，就把这事情告诉给江老太了。
江老太随手在院门前扯了一根干柴，就朝江篱打去，干柴都被江老太给打断了……
江沙不忍再想下去了。
以前她们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江老太一直嫌弃她们几个是女儿，赔钱货，从来不给好脸色看。
江篱来了之后，所有的怒火都转移到江篱的身上了。
她这个做姐姐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
隔壁的张大妈，许是听到了小俊的声音，从后厨的灶间出来，一头头发早已发白，步履蹒跚，声音也有点苍老，盯着小俊看，眼里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小子，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张大妈的脸上都是皱纹，一笑，嘴里黑洞洞的，好几个牙都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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