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记听了，沉默了一会儿。
彼此素未谋面，这老太太倒是挺信任他的……
这样的信任，加上救命之恩，又加上这两人信誓旦旦作保，说她是好人，宋书记一时倒不好再提什么封建迷信的话了。
宋书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谢谢你们，麻烦你们回去后，也替我跟她说声谢谢。”
孙满仓和李学农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松了口气，朝宋书记点点头。
杨跃华只请了一天假，第二天就带着小黑回去了。
纺织厂门口的黑板报，还停留在上个月的“增产标兵”公示，杨跃华的照片被风吹得边角卷起，旁边是车间主任的毛笔字：向杨跃华同志学习。
杨跃华先把小黑放到宿舍里，然后解开帆布包，拿出给工友们带的野山枣，到厂里给工友们发山枣吃。
隔壁柜子前的小李探出头来，阴阳怪气地道：“哟，劳模回来了？”
杨跃华面不改色地冲她笑了笑：“是呀，我不多干点活，你们哪有功夫嗑瓜子呢。”
小李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冷冷地哼了一声：“是是是，我们可不敢跟你比，你是连轴转的铁娘子，我们这肉做的身子骨可扛不住。”
杨跃华没再理会对方，嘴皮上吵赢了又能怎么样？
对方不会掉两块肉，而且还会加深彼此的矛盾，事后给她下绊子。
没意思。
杨跃华戴上手套时，突然发现自己工位的缝纫机换了新皮带，油壶旁边堆着几团揉皱的棉线。
她刚准备弯下腰清理，身后的赵姐猛地撞了下她肩膀：“哎哟，劳模就是不一样，才来就抢着干活，我们这些懒人可怎么活？”
周围响起几不可闻的嗤笑。
和杨跃华关系好的女工忍不住皱了皱眉，劝杨跃华道：“别理她们，她们就是嫉妒你受表扬！”
午休时，工友往杨跃华碗里拨了块红烧肉，压低声音对她说：“跃华，不是我多嘴，你走得巧，车间里可变天了。主任家闺女上周订了亲，咱们厂不少人都给送了礼，你……”
话没说完，斜对角的女工突然提高嗓门：“可不是嘛，有些人啊，仗着自己能干活，就想踩着别人往上爬，也不看看自己啥出身！”
杨跃华低头吃饭，一边道：“别人送礼那是别人的事情，我管不着别人，只能管自己。难不成别人偷懒，我也要学着偷懒，别人送礼，我也要跟着送礼。”
下午的流水线格外忙碌。
杨跃华的缝纫机转得飞快，突然，“咔嚓”一声，皮带断成两截，棉线缠进齿轮里。
她蹲下身检修时，听见赵姐在身后跟小李说：“瞧见没？就知道装模作样，好好的机器都能搞坏。”
杨跃华抿了抿唇，看了赵姐一眼。
赵姐顿时闭上了嘴巴，挑衅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仿佛在说，你等着瞧吧。
临近下班的时候，杨跃华终于知道，赵姐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主任突然敲了敲流水线的钢管：“大家停一下，传达个事儿。”
他掏出张名单，眼镜在灯光下反着光，“响应厂里优化政策，咱车间要精简人员。杨跃华同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沾满机油的围裙，“鉴于她离家远，优先安排下岗。”
工厂里顿时一片死寂。
杨跃华呆愣愣地看着主任，主任微微皱了皱眉，避开了杨跃华的视线。
有人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也有人压低的议论：“早听说她没给主任送礼了，活该……”
“可不是，天天抢着加班，显她能呢！”
杨跃华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些人，回到宿舍收拾好东西，带上小黑就要走。
“跃华。”
张姐追了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杨跃华：“你要是早听我一句劝就好了……”
杨跃华沉默了一会，说道：“算了，姐，麻烦你帮我跟大伙说声，剩下的山枣我放在更衣室柜子里了。”
“跃华你……”张姐愣了愣，还没说话，杨跃华已经走了。
杨跃华丢了县城的饭碗，又回到了家里。
家里人倒是没说什么，就是村里人没事儿做，喜欢嚼舌根，有的说杨跃华干活偷懒才下岗了，还有的说杨跃华一根筋，压根不是去县里工作的料子。
早知道，进城工作的名额就不该给杨跃华。
一些人口没遮拦，毫不顾忌地瞎嚷嚷着。
孙满仓刚要发火骂人，宋书记就带着人来了五里村，特地给孙满仓和李学农两人发了“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表彰。
表彰会结束后，宋书记又见了见传说中的“杨老太”。
孙满仓和李学农两人把老太太说得神乎其神，简直有点妖魔化了，宋书记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借着给二人表彰的机会，就想来看看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见到明曦，宋书记忍不住哑然失笑，这不就是个普通老太太么。
也许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但不管怎么样，人家总归对自己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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