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勉回家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小院中只有北屋燃了两根蜡烛，豆大的火焰映在窗子上，好不可怜。
自永辉七年被贬到生药库以后，叶勉的俸禄奖赏便一落千丈。
京城居大不易，先前存下的银子很快便见了底，叶家很快便捉襟见肘。
若不是他还能偷偷在京郊接诊些病人，只怕一家子早就饿死了。
屋中孩子的哭声传来，叶勉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荷包，大步迈了进去。
“永娘，明日让东邻的德婶子帮忙给二丫请一个好奶母吧，这么成日吃米糊糊哪里能行。”
“夫君说的倒容易，只是这好奶母咱们哪里请得起，就算是找个有奶的妇人一日让二丫吃上几回，每月都得好几吊钱。”
永娘一面说着，一面将瘦弱的女儿抱进怀中哄着，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生产时九死一生，是叶勉提前支了一年的俸禄才勉强保下她的性命，可因为身子亏损的厉害，没了奶水。
如今她气血两虚不说，孩子也无奶饱腹，只能四处找有奶的妇人借上两口，再用米汤勉强吊着性命。
看着哭泣的妻女，叶勉也不由得有些鼻酸，抖着手将腰间的荷包解了下来，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大包东西。
永娘有些疑惑的凑上去，等看清是什么的时候却大惊失色，把那荷包和东西猛的一推，随即紧紧的抓住了叶勉的胳膊。
原来那纸包中是一盏盏包好的燕窝和手指粗的山参，而那荷包里的则是大大小小的金银锞子，还有一个个圆溜溜的金银珠。
“夫君，这是哪里来的？你可不能做傻事，爹爹临死前说过，不可参与党争派系之斗，亦不可卷入后宫纷争。”
看着永娘带泪的眸子，叶勉心头一酸，轻轻将她揽进了怀中。
他想告诉她真相，可话到嘴边忽的换了个说辞。
“一位江浙富商的夫人有了双生子，听说我擅长妇科千金，便请我过去为那夫人安胎，需得在他家住上一段时日，等夫人平安生子便可。
因少说也要在那里待上六个月，所以便先付了银子。夫人听说你产后亏损，便送了燕窝和山参，让你仔细补补……”
永娘半信半疑的瞧着面前的东西，忽的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不对啊夫君，生药库每日都要应卯，你若是去那富商家岂不是……”
“永娘，你相信我吗？”
看着自家夫君坚毅的眼神，永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既然相信我，那就不要多问，我一定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生活的。”
感受着妻子微微颤抖的双肩，叶勉缓缓收紧了胳膊。
先前他谨小慎微，却因为后宫纷争受了无妄之灾，如今命运既给了他入局的机会，他便不会再放手了。
……
等叶勉安置好家人，暗一便又将他带回了宅子。
宅子中的灯已熄了大半，暗一将叶勉送到外院，闪身又回到了正房旁的小耳房里。
房中漆黑一片，暗一轻轻推开门，忽的停住了脚。
屋里有人。
暗一轻轻握住腰间的长刀，眼神骤然凌冽了起来。
他是商陆训练出来的第一批暗卫，也是这一批当中最优秀的一位。
这也是为何当初姜星沉假死脱身时，商陆派了他去护她周全。
所以屋中多了一个人的气息，他自然是能察觉到的。
就在长刀将要出鞘时，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暗一，是我。”
黑暗中忽然绽放出一朵火苗，映出商陆半明半暗的脸。
“督主。”
暗一单膝跪地，头深深的低着。
看着暗一低垂的头，商陆并未说话，只是久久的盯着他。
“殿下怀有双生子的事情，为何不报？”
暗一脸上闪过一丝迟疑，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殿下想给督主一个惊喜，所以……”
“暗一，谁是你的主子？”
商陆的声音没有半分波动，可杀意却从中倾泻而下。
感受着这浓烈的杀意，暗一腿下一软，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属下知错，属下不该私自听殿下的差遣。”
“是，你是错了，可你不是错在听她的话。”
商陆往前走了两步，缓缓蹲下身子直视着暗一。
“我爱她，所以我心甘情愿让我手下的人也听她的话，可你不该不顾她的身子。生儿育女本就风险重重，更何况是双生子呢？
若我早知道这事，我会把一切安排的更为妥当，早早将她接到京城，让最好的郎中为她诊治。
若她因为这腹中的两个孩子出了半点差错，你说，谁能承担这个责任呢？”
蜡烛越来越近，暗一几乎已经闻到自己眉毛被烧焦的味道，可他不敢动。
此时的商陆褪去了刚刚面对姜星沉的万般柔情，露出了他在旁人眼中最常见的狠戾一面。
这才是东厂说一不二的督主大人，大齐的九千岁。
就在暗一以为今日便是命断黄泉之时，面前的蜡烛忽然挪开。
“去领五十大板，若能活着，我便将你每月的解药交给殿下，你便不再是我的暗卫了，往后便要事事以她为先，你可明白？”
“谢督主，属下明白。”
看着暗一远去的背影，商陆的眼神晦暗难明。
表面看，暗一确实听了姜星沉的话，向商陆瞒下了双生子的事情。
可若是细究却并不是这样的。
若是寻常男子知道自己爱的女子有了双生子，势必会喜不自胜。
可商陆并不是寻常男子。
或许一开始他幻想过和姜星沉生儿育女，可近九年的内廷生活和朝堂倾轧，他看过太多女子因生子而九死一生，香消玉殒。
他怕极了。
他害怕会因为一个孩子而失去此生最爱的人。
他不敢赌。
所以当他知道姜星沉怀有双生子时，他内心的恐惧已经远远超过了期待。
但他也知道，从如今的形势来看，姜星沉势必要有一个孩子，不论男女。
只要有一个流着姜氏血脉的孩子，她的夺位之路才能走的更顺一些。
毕竟人人都期待君主能有一个合格的接班人，这样才能让大齐的百年基业延续下去。
即使这个接班人只是襁褓中的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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